晨光透过云层,山雾逐渐散去,鸟雀叽喳声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
李莲花半夜转醒,等再次入睡也费了些功夫,此刻便不似往常那样清醒,迷迷糊糊地收紧怀抱,不肯睁眼,像是赖床的孩童。
可即便意识乱成一团浆糊,他也能分辨出怀里抱着的并非枕头被子,而是温热的躯体,两重热度之间还堪堪挤着一柄又硬又硌的长剑。
他蓦地松手,落荒而逃一般远离,可他睡于床榻里侧,靠着墙,又能退到哪里去。
对上一双玲珑剔透的杏眼,眸光如春水潋滟,无辜又茫然。
“我也不知道……”小师往被窝里缩了缩,担心挨训似的小声嘟囔,“我通常都会在离少师剑最近的地方现身的。”
以姑娘对他的在意程度,和单纯的心思,显然不可能是爬床钻进他怀里,而是李莲花自己睡梦中揽剑入怀,才造就了此时的尴尬。
李莲花缓了几息,张口先是一段不知所谓的嗯嗯啊啊,好不容易理清思绪,下床又差点踉跄着跌一跤。
现今再落魄,好歹是前天下第一,稳住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李莲花侧身错开姑娘伸过来搀扶的玉手,稳住身形后道:“快些起床洗漱吧,待会儿他们要下来了。”
话音里的慌乱小师不是没听出来,她捏了捏指骨,圆滑的指甲在皮肤上掐出一道痕迹带来细微疼意,她才如梦初醒般慢吞吞地起床叠被。
是不是做错了呀,她是会出现在少师剑旁边,但远离些许也就一个念头的事,或者她大可等他醒后再出来的,抱着剑和抱着她也没有区别嘛,可对于李莲花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
做人一点也不好,不能跟主人亲近,顾虑好多啊。
另一边李莲花洗漱完毕准备去镇上买点早饭,本来想让姑娘留在莲花楼,他自己去,仔细想想还是和小朋友一起吧,顺便教教她男女有别之类的,往后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把他推开比什么都有用。
话刚起了头,回应他的就是一句熟悉的“对不起”。
她怎么总在认错呢,他是表现出了怪她的意思吗?适才反应过度了?
小师埋着头软声软语地道出原委。一个只想着亲近主人的小姑娘一时冲动,做了件其实真的不算多严重的错事,甚至都谈不上“错”。
小孩子想亲近长辈有错吗,只是没有人教过她合适的尺度罢了。
要怪应该怪他睡相不好。
“想吃馄饨吗?我记得镇上有家馄饨很好吃,以前每次来百川院都会去,不知道还开着吗。”
“……钱婆婆。”小师跟在后头亦步亦趋,拿不准他生没生气,听他说话才小心翼翼地接上。
“啊对,是钱婆婆,没想到小师也记得。”他唇角微扬,笑意柔和。
这应当是不生气了吧。
“与小花有关的事我都记得。你喜欢钱婆婆家的鲜肉馄饨,还喜欢对街王伯卖的糖豆,你说特别甜要带回去给阿娩尝尝。”她平静地陈述,似乎她仅是这段往事里的旁观者,事实的确如此,“当时你打赢七星谷谷主,特意赶过来买了糖,然后回去找乔婉娩,你知道惹她不开心了就挖地道去哄她。”
她那时候是有意识的,主人开心她就跟着一起开心,那时候也挺喜欢乔婉娩的,主人喜欢她就喜欢。就是搞不懂主人明明没有用到少师剑的地方干嘛还要带在身上,让她被迫记下了地道路线。
李莲花忆起过往,不愿深想,他告诉别人要向前看,自己又岂能沉溺其中。
“都过去了。”他牵了牵唇,语气听不出喜忧,却没有回头看她,而是目视前方迈开步子,“去看看那家店还在不在吧。”
时隔多年,镇上许多地方都翻新得几乎瞧不出原样来,那家馄饨摊的位置仍是卖早饭的,可惜主人家换了。李莲花过去要了两碗馄饨,尝了尝也发现不是从前的味道。
小师倒是津津有味地吃着。
“慢点吃,小心烫。”李莲花制止她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的动作,都不晓得吹一吹散散热气,“……好吃吗?”
姑娘两腮鼓鼓,含糊应道:“我不知道怎么算好吃怎么算不好吃,没有小花做的好吃。”
李莲花闷笑出声,却是那日之后唯一的真心实意的笑容:“你是头一个说我做的菜好吃的人。”
有这样“扭曲”的认知是好事吗,他该纠正过来吗?
小师毫不迟疑地点头认证,眸底莹光倾泻,如星如月如晨曦,稍有不慎便会被光雾吞噬入深渊。
“真的好吃,小花是世上最好的人,你做的东西当然也是最好的。”
她声音不大,但周围并不嘈杂,一番真情“表白”全被旁边擀面的大伯听了去,还同媳妇儿打趣,现在的小年轻啊……
饶是李莲花这张厚脸皮也挂不住,匆匆买了一屉包子便带着小师逃离现场。
直奔——对街。
方才找馄饨摊时李莲花便注意到王伯家糖果铺仍在,他自小嗜甜,尤爱糖豆,如今也仅有这点小小的乐趣了。
除了糖也挑了些别的甜食蜜饯,重午节过去不久,铺子里还有甜口角黍,内馅是蜜枣,李莲花担心小师食多影响身体,便买了一个给她尝尝鲜。
“原来这就是甜呀。”口腔里甜津津的,她微眯起眼睛去感受,“这是小花喜欢的味道,我也喜欢。”
李莲花怕是难以习惯她脱口而出堪比情话的言语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放平心态,当自己是个老父亲,呃,兄长吧,就能接受多了。
两人并肩同行,逐步远去,姑娘时不时好奇发问,哪怕问题再幼稚再令人发笑,身旁的男子也会耐心解答。
偶有车马疾行,姑娘像是本能反应及时护住那位儒雅男子,同时也没忘记吃,尝了一块果脯,又朝身侧那人送去手里的油纸包。
“小花这个果脯好甜,你也尝尝!”
*
“阿娩,你在看什么?”肖紫衿顺着乔婉娩的视线望去,人群熙攘,其中并没有令他忌惮的某个身影。
“没什么,突然想吃馄饨了。”乔婉娩转头柔柔一笑。
“馄饨啊,以前这里倒有一家,那位婆婆前些年去世了……等回慕娩山庄,让家里厨子给你做,但你身子还未大好,只能吃清汤的。”
“知道啦就你啰嗦,我们走吧。”
……
一夜休整过后,正式启程,两层小楼在四匹马拉动下慢慢悠悠地向着薛玉镇前行。
而李莲花正忙着给少师剑缝制剑套,用以遮挡。怪他年轻时太过招摇,搞不好会碰上认识少师剑的故人呢。他也提前与小师商量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出相夷太剑。
他是本着商量的意思告诉姑娘的,但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会认真听,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这观念暂时是矫正不过来了。
“小师,你要不去找方多病一起玩儿?让他教你驾驭马车?我这里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他手上缝针动作未停,似是随口一提。
小师隔了几秒才讷讷应声,有点不太情愿,她更想待在李莲花身边,还能练习一下扬州慢,虽然好像没什么效果。
主人都发话了,能怎么办呢。
姑娘跨过车头的矮窗坐到方多病身边,方少爷也不介意,多个人聊天总比自己待着好,还笑嘻嘻地让姑娘别板着个脸,多笑笑。
“她刚才是在练扬州慢?”不大不小的低沉嗓音传来。
李莲花轻啧一声回瞪:“你是生怕外面听不到吧,能不能小点声?”
笛飞声双手抱臂朝他走近,语调戏谑:“我当你跟谁相处都舌灿莲花,游刃有余的,怎么还招架不了一个小丫头啊?”
“就你废话多。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我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影响她的认知,自然要认真谨慎些了。”李莲花用剪子剪掉线头,将灰不溜秋的布罩套上少师剑鞘,被笛飞声评价一句“真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说啊,你别跟小师走太近,不许带坏她!”
“我没那么闲……”笛飞声转念一想,勾唇道,“她既然是少师,必定能将你的相夷太剑运用自如吧?要你恢复当初也需些时日,不如,先让她与我打一场?”
李莲花懒得理会满脑子都是比武的笛盟主:“别想了,她没有内力,等你恢复后她打不过你的。”
笛飞声剑眉微挑:“公平起见,我也能收敛内力。我脸上的伤可还没好呢,我不该讨回来吗?”
“你多大人了,还跟个小丫头计较?”
莲花楼外,两个小朋友之间竟也发生着相似的对话。
小师不满这个呆头呆脑的方少爷叫她小妹妹,忍不住问道:“你多大了?”
“……啊,就快及冠了吧。”方多病面不改色,差一年多也是快了。
小师算了算自己化形的时间,抿唇不说话了。方多病爽朗大笑,姑娘总算不是那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了。
嫌弃总比冷漠要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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