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李相夷越过他的身影望着外面的天色,眼看黄昏已至,顿时没心思再同人废话,“赶紧下山去,难不成你还想留在我四顾门过夜不成?”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他还要赶着回温泉小筑监督李莲花喝药,这几日李莲花已有好转迹象,味觉也逐渐恢复能尝出些许味道来,于是喝药就又成了一件苦差事,每次喝药,动辄半个时辰才能勉强喝完。
百川院一百八十八牢并不都在清源山,确切的说,并不都在扬州。
这次关押单孤刀与封磬的牢房是第十三牢,恰好在清源山半山腰。
沉重的玄铁大门缓缓打开,一抹绯红徐徐行过潮湿昏暗的长长的甬道。
一百八十八牢设在地下,不见天日,地底空气混浊,四下只有油灯与蜡烛的光亮。
几名守牢的弟子紧紧跟在李相夷身后,见他在单孤刀牢房前停住脚步,立马从腰间扯下钥匙上前开牢房门。
看着单孤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四肢被绑缚在架子上不能动弹,李相夷神色莫名。
“他怎么了?”
“门主,这人被带到第十三牢醒来后就一直在寻死,我们怕他死了误了您的吩咐,就把他绑起来了。”
“哦。”李相夷点了点头,“绝食也是为了寻死?”
“那倒不是。”
“哦?”
“他怕我们下毒害他,坚决不吃,只让我们拿牢房里的稻草给他充饥。”
“这是什么歪理?”李相夷“哈”的一声笑出来,“左右都是死,他自尽可以,我们杀他不行?”
“行了,留下一人,其余人都退下,我有话要和他说。”
单孤刀饥肠辘辘地垂着头,听得面前有人影在晃动,虚弱地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
看清来人后,他瞳孔猛地一缩,嘴唇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李、相、夷!”
“单孤刀,好久不见。”李相夷面无表情。
“你来做什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看我沦为阶下囚很好笑是吧!”单孤刀嘶吼道。
李相夷本来有许多话想和他这位“师兄”说,可是临到了了,才发觉自己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要问的“为什么要害师父”,单孤刀答曰老头子偏心。
他要问的“为什么要害李相夷”,单孤刀答曰绊脚石。
一切早在他杀进万圣道时就已经注定,单孤刀早在那时就为他解了惑。
李相夷默默盯了一会儿才拿出碧茶之毒。
“这两瓶药,你和封磬一人一瓶。”
毒药,怎么不算药呢?
他将装有碧茶之毒的瓷瓶扔给身后候着的弟子,扬扬下颌示意:“给他们喂下去。”
那名弟子接住小瓷瓶后,先喂给隔壁牢房的封磬,封磬被迫喝下去后,才又转到此间牢房。
他扼住单孤刀瘦如刀削去一半肉的下颌,一指摁住他穴道,另一只手捏着瓷瓶给他狠狠灌了下去。
单孤刀被绑住无法反抗,只能被迫喝下碧茶之毒。
李相夷是等单孤刀服下碧茶毒发后才走的。
他看着单孤刀面目突然扭曲了起来,原本就脏污的脸孔显得更加丑恶,鲜血从单孤刀的眼耳口鼻缓缓流出,身体因为剧毒的摧残而青筋毕露剧烈颤抖。
不过单孤刀三年来一直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潜藏在万圣道,封磬这个他手底下最忠实的拥趸应他所求找了许多人供他吸食内力增强功力。
所以他并没有片刻间死去。
为防他咬舌自尽,李相夷特地嘱咐人拿来布条把他的嘴堵上。
绯红的衣角又逐渐远去,路过封磬牢房时,他停了一瞬,而后什么也没说信步出了第十三牢。
李相夷处理完单孤刀二人后回到温泉小筑时,先在卧房门口略停了会儿,等隔绝风雪带来的寒意后才径直走向床榻掀开被子上床,捞过李莲花的腰肢将他搂在怀里。
他们一向睡在一处,自从李莲花生病,为了方便他修养,又便于照顾他,李相夷都是在碧纱橱里睡的。
“你干什么?”李莲花声音沙哑,神色困倦,“我这还病着呢。你也不怕我过病气给你啊?”
“没事。”李相夷粲然一笑,安慰他说,“我有扬州慢呢,不怕。”
“说的好像我没有似的。”李莲花呵呵一笑,容色惨白:“我不一样中招了?”
李相夷不容他拒绝,温柔又强势地扣住他后脑勺贴近他胸膛:“睡觉。”
奇异的是,李莲花在这短短两字间察觉到一丝不对。
“李相夷。”李莲花并没有睡,他埋在李相夷胸膛瓮声瓮气地问,“你是不是伤心了?”
李相夷搂着李莲花的手一紧。
“怎么看出来的?”他问。
李莲花嗤嗤笑了两声:“我们可是同一人,我还能不了解你?”
他脑袋向后仰了仰,试图拉开与李相夷的距离:“说说吧,是什么事能惹我们李门主伤心?”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相夷平躺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顶的帷帐,“我今日去见了单孤刀。”
李莲花“哦”了一声:“然后呢?”
“我给他喝了碧茶之毒。”
李莲花的手骤然一紧。
“所以?”
“看着他毒发时的样子,我只感觉畅快,只是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一时半刻,之后竟空落落有种惆怅的感觉……”
他并未全盘阐述当时的感觉——其实惆怅之后,那种感觉逐渐变成了恨,变成了痛,变成了伤心,情绪的交织让他恨不得将单孤刀除之而后快。
“毕竟……”李莲花沉默,良久才嗫嚅着说,“毕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即使割袍断义斩断师门情义,他们都做不到真真正正的无情。
“不过……”李莲花想起自从他们回四顾门,李相夷从未让单孤刀出现在人前,不由疑惑,“你不打算公审单孤刀?”
“公审?”
李相夷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笑道:“小花,你忘了。四顾门二门主……”
他说到二门主这三个字时言语一顿眼神闪过厌恶。
“单孤刀早在扬沙谷约战三王时就已因不敌而亡,换言之,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又怎么能活过来呢?”
“我将他扔在百川院一百八十八牢,给他喝碧茶之毒,可他不会死不是吗?活着总比死了好吧。”
李相夷渴求认同的声音与眼神是如此热切:“对不对?小花?”
太偏执了。
李莲花想。
梦境里他的遭遇显然让李相夷应激了。
“也罢。”李莲花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随即叹了口气,“单孤刀谋逆一事既已解决,方尚书一家应当能安然无恙了。”
“哦?”李相夷挑眉,“方尚书?这和方家人有什么关系?”
李莲花解释道:“方尚书独子方多病其实是单孤刀与何二庄主的孩子。”
“小花。江湖上却有传言方多病乃何晓兰之子,只是那都不过是传言罢了。”李相夷紧紧拢住他的手,眼睛直视着他,“方多病是方尚书与何庄主的亲生孩子,与单孤刀没有任何关系。”
李莲花一下子被这惊天的转变给弄得哑口无言。
他几度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李相夷看他这幅模样,开怀畅笑:“小花,在你那个世界,方多病是单孤刀的孩子。”
他用陈述的语气说着疑问的话。
“是。”李莲花点头,“只是二庄主难产过世,他是何庄主养大的。”
这大概是此方世界与他的那个世界最大的不同。
于是他展眉道:“和我讲讲吧。”
和我讲讲这个世界方家与何家的故事。
“我长话短说。”李相夷听懂他未尽之意,伸手替他裹紧衾被,而后徐徐开口:“何晓兰多年前外出闯荡,的确珠胎暗结,只不过那孩子生下来就断了气,当时何晓兰还有意识,所以何庄主为了让妹妹安心,谎称孩子很好,但是何晓兰产后忽然血崩离世,何庄主大惊之下早产,方多病自小体弱多病,皆是因当初早产之故。”
李莲花扫了他一眼,眼神奇异:“你知道的还挺多。”
不仅多,而且详细,让李莲花怀疑何晓兰生产那日他是不是就在旁边围观了。
李相夷神奇地看穿他的想法,报复似的捏了捏他的脸。
“唔……”李莲花脸颊被捏住,说出的话含含糊糊:“李相夷!放手!”
“何晓兰怀像不好,产期临近时,何庄主广求名医,所以她二人先后生产时,四顾门的医师也在。他们旁观了全程。”
“说起来。”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方多病生来体弱不良于行一事,何庄主还曾寻求过我的帮助呢。”
“你?李莲花大为惊疑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懂医术,即使有扬州慢,也只是能缓解疼痛罢了。何庄主求你做什么?”
李莲花仔细想了想,他当时是因为百川院一百八十八牢的机关需要加固才去的天机山庄,毕竟谁让天机山庄以机关术闻名天下,他是在闲游散步时遇见的方多病,彼时他坐在轮椅上,伸长着手想要去够地上的剑。
他看着小孩子那般吃力的模样,直接甩了把木剑给他,安慰激励了一两句话就径直离去。听闻方多病就是因这番话才站起来的。
这人该不是也闲游散步然后激励了小孩子一番话吧?李莲花想。
“好可惜。李神医,你猜错了。”李相夷啧啧两声,状似惋惜,“何庄主怜惜幼子,自然什么方法都肯试一试。虽说我确实不通医术,扬州慢也不能让他站起来,到底能给他疏通经络不是。”
“那孩子还好吗?”
“我怎会知?”李相夷笑着说,“他与我之间毫无关联,我又不是闲的特地去关注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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