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与李莲花赶到前山的云居阁时,岑婆和漆木山刚好将午饭端上饭桌。
李相夷随手摘了一枚树叶,动作扰得枝叶积雪簌簌洒落,却被扬州慢隔绝在外。
树叶裹挟着纯和的内力随意抛出直射生门,“哐”的一声,眼前迷障突然散去,云居阁就这样矗立在二人面前。
李莲花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相夷身后进了云居阁。
漆木山道:“相夷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今儿可没准备你的饭。”
然后他就看到了缀在李相夷身后进门的李莲花。
无需过多言语。
有的人,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认出你。
即使世间有两个李相夷的存在过于匪夷所思,他们也没说什么。
二人均把目光转向李莲花。
漆木山:“是相夷吗?”
岑婆:“相夷?”
李莲花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一双眼睛红的和兔子一样:“师父,徒儿不孝,辜负了您的教诲。”
漆木山连忙搀扶他起身:“快起来,快起来。别哭别哭。”
岑婆看着眼前气质温和沉静的人,与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说要匡正江湖的小徒弟相去甚远,不由地心头酸涩:“好孩子,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李莲花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所以当岑婆问起时,是由李相夷代为回答了他十年间的遭遇。
从单孤刀假死说到碧茶之毒。
从东海一战说到四顾门解散。
从单孤刀狼子野心说到南胤妄图复国。
单孤刀本身就是沾了李相夷的光顺带着夫妻二人带回云隐山,听到他如此作为,两人俱是狠狠一拍桌子怒骂单孤刀阴险狡诈。
岑婆冷哼一声:“单孤刀年幼时便心性不佳,本以为大了能有几分长进,却不想愈发不堪了。”
漆木山愤怒道:“相夷,日后你若见到这逆徒,不必顾念同门之情。”
待听到“南胤”二字时,漆木山与岑婆对视一眼,岑婆微微颔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漆木山语重心长道:“相夷,有件事,我不得不跟你提前透个底。”
“师父请说。”
漆木山扔下一个惊天大雷:“其实你才是南胤皇室血脉。”
两人一时之间惊诧住了,脑海里思绪翻飞,好一会儿才异口同声道:“不应该是单孤刀吗?”
岑婆解释道:“单孤刀手里那枚玉佩是你哥哥相显临终前交付给他拜托他照顾自己弟弟的谢礼。”
两人神色俱是一愣,怔然道:“哥哥?”
幼时的记忆实在太过久远,远到回望时只剩下模糊的光影。
原来……还有一个哥哥的吗?
岑婆絮絮说道:“你师父带你二人回山后,单孤刀发起高热,再醒来已将往事忘得干净,也将那枚玉佩当作是自己的东西。”
漆木山语气里带着鄙夷与嫌弃:“这万圣道怎么回事?自家皇室血脉光凭一块玉佩就认主了,都不探查鉴定一下。”
漆木山与岑婆你一言我一语地殷切嘱咐两人万万小心,毕竟单孤刀正面打不过就背后耍阴招的手段那是玩的得心应手。
既知单孤刀阴谋,李相夷哪容许他逃脱。
他定要将单孤刀千刀万剐,为李莲花报仇。
李相夷难得回山,李莲花又是好不容易见到现实里的师父,不必再去灰白的回忆里找寻,自是与两人聊了许久。
虽心疼李莲花经年遭遇,如今看他安然无恙站在面前,又逢李相夷难得回山,岑婆与漆木山也不想去说一些丧气话,惹得两人伤心难过,便尽拣了些两人年少之时的趣事说了。
飒飒寒风凛冽刺骨,将檐角垂挂的风铃刮得叮当作响,不知不觉,原已放晴的天重又飘起了皑皑白雪。
风铃碰撞发出的脆响将沉浸在聊天里的四人的注意力唤回到桌上的饭菜。
李相夷带李莲花回云隐山不过临时起意,快走到山脚下才想起没给漆木山两人递个口风,如今饭桌上只有三道菜肴,两双碗筷,显然是没有李相夷李莲花二人的份。
不过好在问题不大,反正饭菜早就在四人其乐融融的闲聊中冷凝成块了,都需要拿到厨房再加热,顺道再添几道菜就成了。
李莲花眉眼柔和,擒着温和的笑意端着碗碟和岑婆一道去厨房。
岑婆正要择菜时,李莲花阻止了她:“师娘,您先去外面休息,这里我来就行。”
岑婆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眼前的李莲花,有点儿不信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徒弟有朝一日竟会下厨。
岑婆眼中的疑惑如有实质,李莲花摸着鼻子咳了两声:“师娘,你就信我吧,保证不会把您的厨房炸了。”
岑婆更加惊疑了。
显然在她的认知里,李相夷是能干出炸厨房这种事的人。
李莲花叹了一口气:“师娘,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李相夷了。”
岑婆猛然惊醒,内心顿时又是一片酸涩。
是啊,他不是了。
曾几何时,她的小徒弟矜贵娇气意气风发,而眼前人气质沉静如水,与她印象里的李相夷简直千差万别。
她何曾想到会有那样的一天……
有人狼心狗肺,折断了他的羽翼,碾碎了他的傲骨,将二十岁的他埋藏于不见天日的东海。
那是冬天,那冰冷刺骨的东海,他究竟是怎样撑着一口气爬上来的呢?
眼前人裹着厚重的狐裘,岑婆却觉得他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世事无常,怎么命运偏偏就对他如此不公?
岑婆食指弯曲抿了抿眼角:“好孩子,你真是受苦了。单孤刀可真是丧尽天良,你对他这样好,他却……”
李莲花适时截住她的话:“师娘,别难过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是、是。”岑婆点头,“要是有机会见到赵女侠,我一定要向她道谢。”
李莲花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厨房门一侧有飘扬雀跃的马尾掠过,划出俏丽的弧度。
下一瞬,李相夷探出头来:“李莲花,你和师娘在厨房里说什么呢?”
李相夷本也想进厨房的,可刚一起身就被李莲花强势镇压:“你去厨房添什么乱,给我坐下。”
李相夷无奈乖巧坐好,想了想又不甘心道:“你的厨艺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李相夷见过李莲花碧茶未解时做的饭菜,不提味道,光看卖相也足以让人望而却步,李莲花都能进厨房,是以他坚定认为自己的厨艺也大差不差。
李莲花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啊李门主,我的厨艺经过你口中赵姐姐的锤炼,已经达到寻常酒楼的水准了。”
李相夷见状,只好放他去了厨房,自己和漆木山在饭桌前聊江湖趣闻。
聊着聊着心就飞到了李莲花那边,漆木山看他心不在焉,直接让他到厨房寻李莲花去。
“师娘。”李相夷打了声招呼。
岑婆点了点头,迈出厨房与李相夷擦肩而过时,只见他脸上是灿烂无比的笑,眼神熠熠生辉如星光璀璨。
心头莫名划过一丝不对劲的感觉。
李莲花边择菜边道:“你进来做什么?”
李相夷从容地坐在了灶前,也不管厨房地面的脏污会不会弄脏他那身霜色的衣裳:“来给你添柴啊李神医。”
李莲花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记得我从前是最爱干净的。”
不说从前了,现在也是。
“林间行路时蹭到了灰,刚刚才注意到,这身衣裳本身也是要浆洗的,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李相夷扬起羽袖给李莲花看。
李莲花目光逡巡了半晌,才在袖角找到了一小处污渍,偏头笑了笑:“李门主可真是目光如炬。”
李相夷由着他打趣:“若不目光如炬,我如何能找到你?”
李莲花嗔骂了一声:“油嘴滑舌。”
李相夷神色温柔地笑了起来,他坐在灶前,凝神望着灶膛里跃动的火焰,灼热明亮的火光映得他锐利张扬的眉眼柔和了一瞬。
“小花。”
“嗯?”
“单孤刀以及我们身份的事,赵姐姐没有告诉你吗?凭她的聪明才智,应该很容易就能察觉吧?”李相夷一手托腮一手添柴道。
李莲花翻炒的动作顿了顿,脑海里恰逢其时地闪过几段回忆。
其中一段是赵清宁问他想不想当皇帝。
他当时,是怎么回应的来着?
哦,他想起来了。
他说赵清宁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现在想来,那时或者更早的时候,赵清宁就已经知道了他是南胤皇室后裔的事。
但赵清宁没有声张透露,反而是联合了岑婆等人坐实了单孤刀南胤皇室后人的身份,替李莲花解决了“南胤皇室血脉”的后顾之忧,替他拿掉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李莲花继续翻炒着锅里的饭菜,锅铲与铁锅间碰撞的声响导致他说话的声音比较朦胧,好在李相夷内力冠绝天下,耳力也惊人,自是能分辨出他说了什么。
他说:“她知道,也想告诉我来着,可惜没来得及。”
尘埃落定后,李莲花驾着莲花楼带着狐狸精云游四方,赵清宁坚信剧情已过,李莲花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也不再老是忧心忡忡担心他遇到这个危险那个磨难的,只要求他每隔一月写封信报平安就行。
若不是女帝婚贴送到莲花楼,李莲花说不准二人何时才能见上一面,恐怕得等每年二人生辰和春节?
得知李莲花也要参加婚宴,赵清宁风风火火赶来了莲花楼,手里还带着一件极其华贵的衣裳——没错,就是被他当掉换钱的那件。
她忙着筹备女帝大婚,根本抽不出空,却还是匆匆忙忙见了他一面。
赵清宁来去如风,只留下那身衣服喊话李莲花婚宴当天就穿她刚送的衣服赴宴,并又殷切嘱咐了一句婚宴之后先别急着走,她有事告知。
结果婚宴刚结束,他才刚回莲花楼,准备坐等赵清宁,没想到再睁眼,人已经到这个世界了。
也不知道原来的世界他忽然不见,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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