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变成了水面下缓缓升腾的气泡,被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推上了海岸。直到指缝的磨蹭唤醒了觉知,身体才重新连接回现实世界,但每块骨头每根神经都诉说着疲惫。
初见的光线斜斜射入伊洛丝的视网膜,高烧造成的充血感已经完全消失,模糊光影和杂乱的颜料伴随她的又一次眨眼清晰了起来。
昏暗的灯被木笊篱一样的装饰物扣住,布下星罗倒影。复杂的药草香萦绕她鼻尖。她听见血液被心脏泵入血管,自己的呼吸哼哼哧哧,没关好的窗漏进嘶嘶的风。然后是人声,一开始很远。
“……我比任何人都理解你的感受。”低缓的苍老男声停滞了片刻,转朝向她,“醒了。”
她的手正被温热坚实的掌包裹着。伊洛丝偏过脑袋,看见坐在床侧的父亲。他眉宇间抚不平的褶皱,配合着垂下看她的眼神。又是自责。
阿尔贝尔接着问,“感觉怎么样?”
伊洛丝捏了捏父亲的手掌,试着开口:“很好,谢谢您。”
她借力起身,腿在床边晃,扬起了躺得有点僵硬的嘴角,“爸,我们可以回家了吗?我睡了很久啦。”
克洛向阿尔贝尔投去询问的目光。
长者微微一笑,花白的胡子一颤,带着几分调侃,“去吧。朱莉又没把她抽干,要养回来很快。”
车子缓缓行驶,光影忽明忽暗,引擎有点吵闹。伊洛丝望着前方宽敞的大路,试图理清头绪。
昨晚她忘了给电池充电,手机自动关机了。这时候是另一种难受——她很着急。
不过两觉睡下去,她怎么已经穷途末路?
伊路米带着人手出现的时候,二区的队伍还没能给出结论,她就意识到这条暗线到此为止了。现在水厂的线索也断了干净。投机取巧,不可能了。
普索所谓“细查‘忘伤’的研发团队”,不论指资料还是人,都在明示她日后还需仰仗派克。她很知道,可她还是没让派克去三区,究其原因……难以启齿。
今天,父亲给库洛洛点明了死局,库洛洛提出调动人员,想必是理解了派克有多重要。但三区行事不宜高调,未免盛气凌人,他自己在了,也许会让其它人都回来。
那么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克洛的余光注意到前挡风玻璃上伊洛丝微微出神的样子。他心里清楚,女儿没来问就是不希望他插手。但接下来,无论是疫情防控,还是二长老带来的新消息,都很棘手。
因此,他还是说了,“卡尔文的婉拒,是机会。”
伊洛丝一怔,转过脑袋,看见父亲肃然的侧影,“机会?”
克洛略颔首,声音沉沉回响在车厢,“担忧意味着需求。”
她的眼睛嗖的一亮。她突然记起,瑞亚有句话没说错,三区是流星街的一部分,三区。同样是人和人构成的。
卡尔文不过是其中一个人。如果仅仅需要避免一个或几个人成为众矢之的,有什么难的?
看到她愁容顿消,克洛唇角也柔和出一点弧度。
两扇铁门随主人归家缓缓朝内打开,宽宽的光池投映在黑漆漆的车道上,比月光明亮得多。伊洛丝开心了不少,身体也舒服很多,跑下车时只剩一点头重脚轻,加上半点粒米未进的饿。
克洛走入玄关,按下开关,灯火通明。她抱着父亲的手臂,见他要走向厨房,伊洛丝迟疑了一瞬,仰头唤他,“爸爸。”
克洛不辨喜怒地嗯了一声。
“你要早点休息,好吗?”她轻声道,“贝尔爷爷也说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我。你看起来好累呀……”
看着她忽闪的眼睛,克洛情绪莫名。他短促地答,“好。”
伊洛丝跟他一起上楼,自己进了屋。
她房间的窗子没关好,轻飘飘的纱帘飒飒乱舞,夜风把室内泡得凉透了。她反手轻推上房门,径直朝前走。
淌入房间的月光把木地板上的所有影子洇长。
她的影子拉停了她,搂住她,轻薄的呼吸撒在她发上。伊洛丝似乎一点不觉得奇怪,她抬手抚过腰间他腕骨的筋络,仰起脖子,脸蛋磨蹭到对方瓷白的肌。
他不说话,她就先开了口,凑去他下颌亲了一亲,“饿不饿?”
“不如先关心你的零食山。”伊路米说,“它今天也经历了小型塌方。”
伊洛丝早就嗅到他身上威化饼干的气味了。她转过身,一看到他的脸就松懈了,感觉身体里所有难受都放大了数倍。她借着脑袋晕晕,娇慵慵地把额头贴在他胸口,穿过手臂去环他的背,嘟囔着,“冰箱有菜的,怎么不去看?”
伊路米垂睫,慎重地拨弄她背后有点乱的头发。他心想登堂入室也该有底线。尤其在姑父没什么好心情的时候。
只是现在——
伊路米平淡的声音夹染了无奈,“你要吃什么?”
伊洛丝在一片昏暗里咧开嘴笑了起来,她轻轻地拿额头抵蹭他的肩窝,算是摇头,“就吃饼干,我真要饿坏了。”
伊路米认真地反问,“你真的太脆弱了,怎么会生病?生了什么病?这样可……”
她立刻上了牙,狠咬了他一口,又心虚内荏得说不出反驳的话,一连咬下好几口,直到他往下一缩,忽地梏住她腿弯,又把她当成玩偶一样拎起来。
“这可不行。”伊路米分得清轻重缓急,得先让她活下去。他朝书桌走,坚持要把话说完,“首先,训练强度需要提升。”
她搂着他的脖子,低着脑袋看他,半眯起眼睛,像娇叱,又像朦胧的笑,“强度?我这么脆弱,撑不住怎么办?”
“太好了。”伊路米把她放在椅子上。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稀松平常地摸了摸她的脸。
她眨着眼睛,恍惚变成了一个懵懂的孩子。黑暗里,她的瞳光很亮,落进他眼里,静悄悄地像月光落进深海。
“如果我比你强,会发生什么呢?”他问。
“可惜了。”伊洛丝勾过他的下颌,轻轻笑起来,“先给姐姐拿盒牛奶。”
他去了。
她转过座椅,卸下手机电池,装上备用的那块。屏幕终于亮起,几秒的等待却变得漫长难忍。直到一眼掠完侠客和库洛洛的信息,伊洛丝才低低呼出一口气。
她扣下机盖,没有回复。
怕了,不想冒险把人招来。
除此之外,三区的新计划需要细细打磨,一时下不了定论,她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库洛洛做了什么安排,在干什么……她也不是很想知道。
啪。
吸管戳破了锡纸层和塑料膜。
伊洛丝扭头看去,伊路米把牛奶递了过来。她侧身拿嘴去够,豪气地咕嘟咕嘟,一口接一口。
这家伙本来就待不了多久,今天一天都看不着又联系不上她,在父亲的种种声势下可能还要担心她一不小心翘辫子。即使他只字未提,心里肯定烦得很。
她漫无边际的思考被吸管吵杂的气流声打断。伊洛丝歪过头,错开了空掉的牛奶盒子,嘟着脸和他抱怨,“我一天都没有吃呢。”
“看不出来。”他说,“看起来像这辈子都没吃过饭。”
她的脸色阴晴不定。伊路米瞄准时机,在她张嘴要骂时取过一块巧克力薄脆,往她双唇间的缝隙一塞,“实在可怜。再多吃点。”
实在很好吃,伊洛丝只能僵硬地咔咔咀嚼。
差不多填了一半肚子,她的血糖有了起伏,意识开始虚浮,沉默地洗漱完便分秒必争地拉过他,稳稳躺好。相偎的身影被月亮描画出模糊的银色轮廓。
他和她的皮肤,更广泛的意义上也许是凉的,但彼此的感知是温热。唇和唇湿黏在一起,血肉的界限就模糊了,这时候会烫。他故意等待,她困得迷糊,小口小口连舔带咬,好像连亲都不太会,只知道要亲。
她和他的意识,在物质世界投影成床单的褶皱,像人们印留在沙子上的痕迹,浮现,被海浪覆盖,重新浮现,一道一道,互相拥簇。
交缠的呼吸逐渐放缓。伊洛丝吻着他额上的细汗,吻到他的眼睛,吻了两下。她闭着眼,抱住他的脑袋喃喃总之没事了,以后也不会有事,仿佛要把他藏进身体里,却矛盾又欲盖弥彰地蜷缩着,像是躲进了自己的壳。
他的下颌线条腻着她的手臂,她的脖子弓起,脸蛋挤着他的脸蛋,腿也屈着环绕他,作为一条紧紧束缚住他的软软藤蔓,就这样睡着了。
“晚安。”伊路米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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