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被落在了桌上，外边远比室内昏暗。
【规则十：我们提倡移动性工作，如果您在工作过程中突然感到一阵冰冷，无论您正在做什么，请立刻撤离该地点。】
冷空气刺痛了她的喉咙，仿佛有个小鼓在她胸腔极速敲击，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爱瑞娅用上了全速。土地上的冰晶如同随她脚步疯狂生长的藤蔓，要将她固定在地。
除了狂乱的风声，爱瑞娅似乎还能听见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地面上断续地拖曳。
可无论她在荒寂的院内怎样奔跑，身后的怪物都没有消失的意思，单纯的一缕凉意甚至吸收了夜晚的力量般愈发壮大。
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很快便被另一个恐怖的影子完全吞没。
围墙越来越近，周围空无一人，每一次呼吸都滞涩得仿佛身在冰水中，她的思绪变得越来越浓重，越跑，越觉得寒冷的爪子在扯她的后腿，宛若命运的枷锁，让她难以前行。
刚刚做下的每一个决定，反复地尖刺一样刺入她的大脑，几乎让她崩溃。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心跳声越来越远，她意识到自己跑不掉了。
灰暗的时间被持续拉长，巨大的绝望如滔天的巨浪朝她扑来，爱瑞娅脚下一滑，失去平衡，向前摔去。
头晕目眩中，有火红的亮点闪过，一个温暖的臂弯稳稳接住了她，传导来的热源隐隐拨开了她视网膜上冰晶似的迷雾。
“它怕火！”什么声音震痛了她的耳膜，又变成细碎快速的低语，“它靠近不了火。伊洛丝，醒醒，快醒过来。”
那个名字，或是紧箍着她的手臂，从死寂的黑渊中强行拽回了她的意识，身体开始回温，爱瑞娅勉力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印着火光的黑色瞳孔。
路西法。
“快！”他继续道。
她下意识转过头，那个被朦胧的橙红色光芒照亮半边的庞然大物，逐渐显露出真容。
它牢牢遮蔽了月亮，漆黑的身躯就要撑破这个夜晚，扭曲的四肢不规整得像是拼接物，左边那条冒着森然寒气的手臂几乎和身体一样长，其上滑腻的鳞片折射出不可名状的光芒，指头如同尖利弯折的兽爪，在地上拖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
骨骼突出的面部没有眼、鼻、口的位置，仅有两个深渊般的洞，里面燃烧着摇摇晃晃的冷蓝色火焰。
这个恐怖的怪物就在她前方不远踟蹰，脚步的震动传导至寒风，周围的空气冷得快要结霜。
瞧见路西法提着的煤油灯上，摇摇欲坠几乎发白的火光，她立刻领悟“快”是什么意思了。
火苗在念的加持下重获新生，倏忽壮大，猝然脱离了灯芯，顺着她的指引旋转着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冲怪物掷去，空中残留了一道光轨。
寒风撞上了炽热的火焰，冲击出波纹般的扭曲，刺耳的嘶响回荡在半空。
强烈的高温让它明显地后退了数步。
就在火球即将与它接触的一刹那，它高高地挥起那条散发寒气的胳膊，强烈的气流迅速包围了火球，咔嚓咔嚓结出一层寒霜，猛然爆裂、四散，无数颗雨点一样的火苗溅落，点燃了野草。
怪物自己也被波及，试图远离辐射范围，皮肤上却未留下半点烧焰的痕迹。
火焰伤不了它？
不知它怕的是光还是热。
爱瑞娅完全清醒了，她灵巧的手指仿佛绑着无形的丝线，驾驭视野里四散的火如一条条火红的飘带向凶猛的怪物聚拢。
它的头颅不断左右来回，似乎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周身的寒气与靠近它的火焰不断对冲，谁都无法靠近谁。
爱瑞娅聚焦于它的动作，时时调整，每当怪物想要冲撞，火环就会立刻膨胀，作用成一堵不可逾越的墙，它越发难以承受地暴躁了起来。
“到你了，去收服它呀。”为了支撑这道墙，她体内的念正以极快的速度被抽空，她侧目掠了路西法一眼，给他提供线索，“它能放大人的负面情绪。”
路西法明亮的眸子此时看上去有点惘然，“……我不是驯兽师。它身上也没有念力波动……”
“那就揍它。”她紧绷着神经，再一次加强了火焰量，做出预备姿态，“我往前，你包抄，3，2……”
还没等她念完，路西法已然跃起，轻盈地腾空越过了火焰屏障。焰气在他身后拉出了数条灿烂的红色尾巴。
爱瑞娅稍一皱眉，随即改换了火的流向，顺延着缠住了怪物将挥去的长臂。
被寒气包裹的路西法没有丝毫犹豫，目标十分明确，腿上的气自如地转移到了手部，指尖比淬炼过的刀子还利得多，削豆腐般，从它的鼻梁直直捣入了坚硬的头颅。
传来的触感如同他刺破的是一层层薄冰，逐渐被异样的粘稠取代，莹蓝色的浆液带着强烈的腥气和刺骨的凉意，从他指缝溢出，麻痹了他的知觉，仍不能被他看成警告。
再进一步，路西法如他所料地触到了真正的怪物之源。
伴随着它生命最后的凄厉呼号，庞大的身体霎时间透明成了玻璃状，液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从被掏开的空洞处由里到外开裂，被风撕裂作无数冰晶，散落于大地之上。
他稳稳地落在地面，泛白的手掌中躺着一颗淡蓝色的宝石，对她微微一笑，“这个我会。”
“…………”爱瑞娅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见他的脸色愈发蜡白，还是在抓过宝石的同时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先带他往宿舍走。
她实在有太多问题。
“为什么不听指挥？”
他咳了一声，抬起左手擦过唇侧，声音轻快，听起来心情很好，“我们只能速战速决。”
“差这一秒？”
“如果我判断失误了呢？”
她的心尖猛地一抖，愣愣地对上了他被走廊火光描绘的侧影轮廓。
路西法也转过脸，在一明一暗的光下，坦然地看向她，语气十分轻松：“没有第二次机会。不过，我希望你有。”
仿佛他是什么万中无一、身负重任来拯救苍生的大善人。
可他眼瞳中……正掬着一捧水似的，认真小心地掬着她的倒影，令她无法误会。
她错开视线，沉默了良久，直到推开了宿舍的门，才继续问，“你怎么会来？”
见被褥已经换了一套，爱瑞娅轻抬了下巴，示意他躺下，“让我检查你的伤。”
路西法带上门，脱掉外套，在窸窣声中解开了上衣，“晚上，我试着把卡伦放了出来。”
他仰面躺在床上，注视着她寻找药箱的背影，“我想问问它知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轻轻嗯了一声，把点亮的灯放在木制床头柜上，在他床边坐下，拿棉花蘸上药水，点按他渗血的伤口。
“嘶……”
她的手一顿，抬眸看向他。
“啊，其实不疼。”他笑了起来，“我只是忍不住。”
她没深究他矛盾的话，手上却轻了些，“继续。”
“卡伦也提到了夏普说过的雷暴，那场雷暴似乎唤醒了他，或者说，加强了他的力量。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我正同他说到这里，他感应到了另一只怪物的出现——或许因为他们同源。”
“力量……”她喃喃，拉过他的肩膀，要他转过去，“力量的来源，就是那块石头。”
他趴扶着，勾起一点唇，“现在可以确认了。”
伤口清理完成，他转过身。她对上他温润的眼神，又问：“为什么叫我‘伊洛丝’？”
他眼睛一弯，“召唤卡伦的时候，我意外找回了一些记忆。”
他轻轻握住了她放在一旁、微微颤抖的手，“也许，你可以猜一猜我的名字。”
她的神情还似影若幻地维持在刚刚的样子，眼前的世界却在冲击下天旋地转，令她迟钝得一时不知自己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他眸底亮晃晃跳跃的火苗。时间凝结在交缠的手指间隙，凝结在他的眼神里。
他还能是谁呢？
他们一起见过的名字……
似乎从来就只有一种答案。
“库洛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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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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