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鸣沙。
我在书里看到过。这是一种少见的自然现象,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会发生,沙子必须足够干燥和细碎,风不能过大也不能完全静止。据说鸣沙的声音是沙子自己在滑落时发出的,它们需要互相摩擦才能将空气震出来。
沙漠是伟大的,一切都是沙漠。
某个夜里我曾想起自己也是一直渴望被等的小动物。
我迟迟未继续动笔。喝了点水,喉咙的哽噎感缓和了些,时至今日我才看清能力背后的代价,之前的抵触有迹可循。我一直作为普通人生活,为的就是避免念能力掏空自己。可我从未思考过,只有渴望却无法触及时人才会选择逃避。
不论如何,为了修筑自我,我要采取用简单粗暴的手段了。
我用力写下了一行字:切记,不可再使用能力。
天空泛起紫罗兰色,鸣沙出现了。我凑过去,将脸贴在库洛洛手边,他没有醒,或许他只是选择一直闭眼。
我合上书,靠着窗睡去,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车的前盖被打开,库洛洛正在例行检查。我摇下车窗,气温倒是比昨晚暖和些许。
然后我看见了那只沙漠狐。
我几乎是立刻开门走了出去。它躺在不远处的岩石旁睡着了,我在它身边蹲下,才发现它的后腿有两个小小的血点,已经结痂,除此之外并无挣扎的痕迹。风撩动它耳朵上细小的绒毛,我盯着那双耳朵,却生不出任何感慨。
风继续吹,沙子一粒粒爬上它的身体,盖住它失去光泽的毛发,它的身躯在风中渐渐埋没了一半,只剩一只耳朵还露在外面,像是在等谁回答。
库洛洛刚加完机油,正在用沙洗手,我没喊他,但他走了过来。
“死透了。”他说,“它被蛇咬了。”
“是,可它完全没有挣扎,也没有逃跑。”
“可能它靠近的时候已经决定好去死了。”他直直看着我,“有时候,死是选项而不是结果。”
我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答案,关于那只小狐狸,昨晚的火焰或许是它最后的慰藉。
汽车又一次发动,将那具尸体远远甩在身后,我透过后视镜朝后看,那儿只剩下一片平整的砂。
我窝在副驾写写画画。极个别时候,库洛洛会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然后拉住我,但他的双眼始终直视前方道路。我也曾提出过交换驾驶。
“你的方向感,我恐怕无法……”专注育辞和言外之意,这就是标准的库洛洛式回答。
少见的我没有回嘴。和他去买船票那次,我提议去顺路去再买咖啡,前一晚来时看见左前方的路口有咖啡店。结果,库洛洛跟着我绕着同一个地方走了好几圈。
他惯会忍耐,一言不发,直到第三次路过同一块广告牌我才发现不对劲,我问他为什么不提醒我。
他轻哂:“看你走得那么坚定,我以为是我们的路线不一样。”
我以前好像也听过类似的话。
我记下这笔账,等待某个时候找机会扳回来,只是一直没找到。我方向感确实一般,但也没到灾难的程度,这都得怪我的坏习惯。我总是太相信自己记得的方向,哪怕是模糊的印象。
我试着调了几个频道,可收音机在沙漠里完全失灵,我只能打开地图,离库洛洛标记的下个休息区域应该还有好几个小时。
我把笔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真无聊!
“你知道么,我小时候也偶尔会迷路。”我开始找话题,“有一次我着一个朋友去我新发现的店铺,那里出售各种各样的二手书。”
“那天还下雨了,伞本来就破得要命,我俩还同撑一把,鞋子全进水了,走起路来吧唧吧唧响。”说着,我看向窗外。
“然后呢?”库洛洛的手稳稳握着方向盘,他居然认真听了。
“记不太清了,好像我滑了一跤。我朋友不仅没笑话我,还把我拉起来了。”
“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我转头看向他,“他说: ‘看你那么笃定,我以为你知道要去哪儿。’”
我紧盯着他的反应,他依旧看着前方,看不出什么破绽。
“所以你根本不记得书店的位置吧。”库洛洛松了点油门,车速慢了下来,“你只是记得这件事,还有你们说的话。”
明明是我在讲故事,结果变成他在替我回忆。
我靠回椅背,空气再度变得安静。我记得最后书店倒是找到了,但天也黑得差不多了,那时候雨已经变小,鞋子踩在石板路上直打滑。老板还以为我们来偷东西的,因为我们在外面徘徊太久了。
傍晚十分,远处的天像被烟熏过一样泛着桃红色和蓝色的光。
车子好像出了点问题。
“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吧。”库洛洛下车查看:“车胎陷了,需要卸压。”
“哦,好。”
我走过去想给他搭把手,但他看起来不需要帮助,我便去附近拾柴。
前方的路边有一片灌木,走过去时,我胸口陡然一紧,好像……那里有什么等着我。
那儿好像有个人。坐在一口废井边,像根枯草,背脊弯得厉害。
这种地方竟然还有人么。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在说话。我走进了些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说她会回来……你说你会回来……”
他接下来的话彻底攫住住了我。
“西尔维娅……你说过的啊……”
一股寒意没由来地在我心里腾起。他垂下头,对着沙地不断重复,像是在同另一个维度的人说话。我咬唇站在原地,指尖缓缓触向口袋里的笔记本。他就像我小说里的角色,一直在这里,等我想起来他是谁。
可我不记得他,我真的不记得。
“你曾经……认识我吗?”我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没有抬头,摇晃着身体:“你说你会回来……你说……你说……”
在他面前我像个罪人。
我写过他吗?我曾承诺过什么吗?为什么我不记得?
“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就不是……我了。”他得声音慢下来,像卡住的磁带。
我的冷静出现了裂痕,身体像被什么排斥似的,我开始向后退。我转身奔跑,跌跌撞撞跑回库洛洛身边。
库洛洛正弯腰把车抬起来,这对恢复念的他不要太轻松,他已经把火生好了。见我慌张地跑回来,他松开了手。
我摔坐在地。这一下把我摔懵了,我干脆抱紧双腿把头埋下去。他在我旁边坐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搭在我肩上。我抬起头,犹豫几秒,靠了上去,他任由我靠着,听我诉说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认识他?”
火光映在库洛洛的脸上,他没回答,伸手将我耳畔的一缕发撩到后面。
我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知道我会遗忘,在他眼里,我的世界中什么都可以被擦掉。
库洛洛注视着我,这种注视没有敌意或波动,我认为那是一种在“确认什么”的眼神。他很少这么打量我,但每次对视时,我都要用力才能把目光收回来。
我依然害怕他看见我,我也怕自己会因此看见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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