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入春已久,雨季还未到来,山里山外还是如同往年一般湿冷,夜里仍需得燃起铜炉才能御寒。蜀地山峦林立,环绕江水一带的山腰上盛开漫山遍野的粉桃,它们和尚未融化的春雪融成片与线,红白交辉,如云霓般层层叠叠,将整座山装点得层林尽染。此等美景,说是天上的神仙会专程下凡前来游玩取乐也不为过,也许正因艳丽至极,才仅被允许存于弹指,仙人们玩得腻味了,便招来江中主人倾泼一场春雨到来,那时桃花便随风飘摇、哭泣零落,将绯红还给大地,换出一片浓郁青葱。

如邛觞所想,清觞看到此番景致后果然面泛桃红、两眼闪着明媚的光,看他满意,那自己之前那般苦口婆心也算值得了。清觞总是不愿意与他进山,因他每次都会带着清觞去采制蛊和巫术要用的材料,一进到山里就是好几天,路上,邛觞可以顺道教导清觞在哪里能够获取这些材料并如何使用,这些经验有一部分是司祭师父教给他们的。自从邛觞大了,便能只与清觞两个人来了,清觞虽乖巧懂事,对巫蛊术兴趣也浓厚,但还太小,免不了抱怨几句累与苦。

“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有这种好地方?”清觞从滇马上跳下来,把缰绳捏在手里,怪罪似地说。

“想给你一个惊喜。”邛觞也下马,扬起了嘴角。“清觞,你若喜欢,咱们就多看一会儿,不急回去,这些桃花的花季只到下一个动月。”

“这么快?那也太可惜了。”清觞转回头睁大眼睛看着邛觞。

“嗯,每年都是如此。”邛觞笑笑。

“好!”清觞把缰绳系在一株树干上,解下布包和囊袋随意扔在草地里,欢快地在桃花林间窜来窜去,时不时回头望向邛觞。

“哥,怎么不过来?”

邛觞听清觞呼唤,便也把坐骑缰绳和用来搬运行李的马匹缰绳拴好,跟着进入了桃花林。他头上包着装饰银饰和彩羽的青头帕,身穿藏蓝与黑色相间的褂衣,外披一毛裘用来御寒。清觞也穿着相近,两抹蓝黑色穿行在红云里,分外显眼。

“你看,这里的桃花是不是与我们寨外那些不太一样。”邛觞随意从地上拾起一片落花,说道。

“这里的明显要红得多嘛,而且,这一簇上竟能开出红白两色的花!”清觞理所当然道。

“嗯,这个品可以入药制蛊,师傅告诉我的。”

“原来还是来采药的。”清觞有些无奈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以前一样,进山只为了带我玩?”

“我这不就是带你来玩的么,采药反倒成了顺便的事了。你想玩可以多玩几天,不急回去,家里还有僰母在。”邛觞叹了口气,耐心道。“现在我们是大司祭和少司祭了,很多事由不得我。”

清觞没回答,只是点点头,透过开满红霞的枝头看了看邛觞。

不一会儿,清觞问:“那这种花可以入什么药?制什么蛊?”

“桃花脆弱,灼灼其华,盛极一时,最是引人流连其中。它香气迷人,可增强迷惑人心的功效,把它加入幻蛊、痴心蛊或者下降头、**术的施术材料里,能让被下蛊者的心智被操控得更稳定长久。”

“……没想到这么美丽的桃花竟是这么危险的东西。”清觞不由得退开了半步,一副嫌弃的模样。

邛觞忍俊不禁,哈哈笑了两声。

“如果你不用它来做那些事,它便不危险,就和其他材料一样,都是大自然的造物,施然生在天地间罢了。巫蛊术也是如此,只有心怀邪念的人才容易被下蛊,操蛊人只不过是放大了这种邪念,具体目的,要另而论之。”

邛觞顿了顿,见清觞没有烦他,才继续说。

“后,我们责任重大,所作所为皆干系到族人生死存亡,要把蛊施在何处,用在何人,需小心谨慎。虽极少有鼓舞人心的蛊术,但随用法,也能长安久治,保一族安宁,这便是我族传承千年之道。”

清觞似懂非懂地听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着邛觞,似是不解,又像崇拜。

“哥,你变了好多,真厉害。”

邛觞一愣,半晌才摆了摆手。

“不说这些了。这附近还有雪,我们可以去逛逛,你想打雪仗吗?”

清觞听了这话,马上又变得兴奋起来了。

“真的吗?好啊!快快快!哥你快把东西放下,我们玩雪去!”

邛觞看着清觞急迫脱毛裘的样子又笑了,他也三下五除二把行囊和外披解下来,随手挂到树枝上,跑向桃花林深处了。

一大一小在山林中自由自在地奔跑喊叫,仿佛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是他们的,无人打扰。清觞捏紧了雪球用力投向邛觞,有的歪了,命中了邛觞身旁那些弱不禁风的桃树,花瓣颤颤巍巍地落下来,洒了邛觞满头。邛觞恰是少年人拔高个的年纪,前两年他还和清觞一般个头和孩童嗓音,如今却不一样了,小大人似的,样貌变了不少,和清觞一下子就分别开来。他与清觞不同,皮肤和母亲一样白皙,现被寒风吹得双颊泛红,桃花红一瓣白一瓣飘落在他肩头,映得别样风情。

邛觞有意不着痕迹地收着力,让两人之间胜败参半,有来有回。玩到着急处,清觞就上前来一把将邛觞扑到雪地里扭打,打完两人又笑。打完雪仗,他们堆了三个雪人,除了一大一小之外,还有一个和大的一般高,头上粘了好多桃花的。

玩了不知多久,天色逐渐暗淡下来,邛觞决定就在桃花林边的河滩处扎下帐篷,在此处多待几天。趁着太阳还没落山,两人忙着生火、搭营,把三匹滇马安顿好,到入夜时分,他们已经吃完了在河里捕到的鱼,正准备布下蛊术驱赶四周野兽,保证夜晚安全。

山中夜色浓郁,危机四伏,月光照不见处一片漆黑,理应此时就寝。邛觞铺好厚布和毛皮,燃起小铜炉,帐中不一会儿就变得温暖起来,布置好后他出了帐篷喊弟弟入内,却左右没见清觞人影。

“清觞?清觞!你去哪儿了?”

“我在这儿!”

清觞的声音立刻从不远处传来,邛觞顺着声音过去,发现清觞正蹲在地上捣鼓些什么。

“你在干什么?”

“看不就知道了,捡桃花呀。”清觞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捡它作甚?”邛觞疑惑地追问。

“我要拿它炼蛊。”清觞还是不回头。邛觞走近弯下腰才看清,清觞正仔细挑选地上尚且完好的桃花瓣往一个陶钵里塞。

“你也真是,非得晚上来捡么?先歇罢,明天白天我陪你一道。”邛觞有些好笑地说。

“不成,得现在捡。”清觞终于转过头来,他坚决地说。

“为什么?现在天色暗了,山里指不定有什么东西,在外面太危险了。”邛觞这会儿才终于有些生气了。

“我在蛊术法阵的范围里捡,不就成了?”

“你怎突然如此倔强,不听哥的话了?”

“你不懂的,哥,我说不清楚。”清觞似是不耐烦,含糊地说。“自从我起了用桃花炼蛊的念头,就觉着有人催着我来捡它。”

邛觞嘴巴张了张,这话要说是借口也太无端,说是真的又太怪力乱神,好生离谱。

“捡完你就歇息?”

“嗯。”

“要多少桃花?”

“不多吧,一小盅就够。”

“那我跟你一起罢,陪你弄完,好快点歇息。”

清觞看着邛觞露出欣慰的笑,无法,每次清觞这样倔强,邛觞都由着他。

“不过呢,你得先把你已经捡到的那些倒了。”邛觞咳了一声。“因为要用于炼蛊的桃花,需得是从未沾过土地气的。”

清觞倒吸一口气,站起来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

“都白弄了!”他愤恨地将陶钵口转向下猛地摇晃,可怜一群花瓣胡乱飘下来,再次落到地上。

邛觞丝毫不掩饰地笑他,笑完搭上清觞的肩膀。

“来,我们去摘树上的,还不用挑那么仔细,会快点儿。”

清觞埋怨:“你早点过来可好,省得我在这儿白忙活半天。”

邛觞小心地留意蛊术保护的区域不让他们走出去,领着清觞来到一株较为高大的桃花树旁。

星光皎洁,照得远处积雪批银戴月,在灰暗山脊上晒成延绵不绝的纯白锦缎,反射出星河般的光彩。两人靠近,这光彩照亮了他们的脸庞,印得模样竟是比白昼下还要透亮。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两人不一会儿便集齐了满钵的桃花,红的白的应有尽有,邛觞往陶钵中加入防腐的秘药,再小心地将陶钵用纸符封好,又在上面加了几道血印。

他一面手上干着活,一面问清觞道:“你还未告诉我要拿它炼什么蛊,不会……是要去蛊惑哪家姑娘吧?”

“什么姑娘!呸呸呸!哥你别乱说!”清觞一蹦三尺高,耳朵发红。

“人小鬼大,不过你这岁数,也早可定亲就是了。别用这劳什子了,你喜欢哪家姑娘,我这大司祭给你说亲去!”邛觞越说越起劲,边说边笑。

“你再闹,我不回去了!”清觞气得拍了一下邛觞的背,愤怒地威胁道。

“罢了罢了。好清觞,哥不闹你了,你告诉哥?”

清觞不跳了,他静下来看着那陶钵,说道:“说起来也并非炼什么蛊,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将它做成千年不朽的活花。”

“为何?”邛觞意外,今天清觞颇为反常,他从未表达过对花的喜爱之情,为何突然怜惜起这桃花了?

“没有为何,就是第一眼看见,就起了念头,就喜欢了。”清觞言辞面貌极为平静,他淡淡吐出这句话,权当解释清楚了。

清觞从邛觞手里拿过封好的陶钵,跑回帐篷处的马桩前,将它小心塞进行囊,塞好便一骨碌钻进帐篷里去了。

第二天早上,两人从帐篷中爬出来,在清晨薄雾里眺望四周,发现周围青草地已全然湿透。原是下了一夜细雨、又刮了一夜春风,漫山遍野脆弱的桃花竟在一夜之间凋落一地,就像和他们约好了似的,匆匆孑然一面,而后毅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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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深处同人】蛊惑
连载中炸鸡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