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一切都是雪白的。
几乎是在睁开眼的刹那，刘启就听见了床头扩音器里传来的医疗机器人和蔼的、具有安抚性的话语。他跟随语音指导缓慢地坐起身来，抬手摘下扣在脸上的呼吸机。高级病房白色的房门应声而开，治疗师的脸上挂着微笑，手里拿着一个病历本。
和‘领航员’计划的无数成果一样，她也拥有友善的目光和柔和的黑色头发。刘启把身上的薄被掀开，注视着这个走到他床前的“人”。外观看起来，她与普通人类并没有任何区别，但二者依然很容易区分，人工智能总是拥有温顺的表情和空洞的目光。
“扫描结束，康复比率95%。”治疗师眨了眨眼睛，以一贯的柔和语调说话了。她的内容直切主题，“对京师大学在读三年级研究生刘启先生的车祸治疗已达到健康规定标准，准许出院。”
车祸吗？刘启接过治疗师手中自己的诊断调查。依照记录，他是在乘坐出租车出行时遭遇了车祸。
轿车在行驶过程中与一辆运输车相撞，几乎钻到了运输车的底盘下面，副驾驶上的同伴当场死亡，刘启因为坐在后排而幸免于难。
青年微微皱起眉。他闭上眼睛，仔细搜寻着脑海中关于车祸的记忆，但非常奇怪，记忆中天空的色调与平日里他常见的有很大区别，与其说是亲历，不如说更像是以第一人称视角阅读他人的记忆。
“您的伴侣王磊先生在医院寄存了一个U盘，您可以在问询台领取。”治疗师还在温顺地说着什么，内容却让刘启猛然抬头。
“我的伴侣？”他瞳孔扩大，眉头皱得更紧了，“我……的伴侣？”
王磊。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像是一个智能分配来的名字，但在他短短的21年人生里，他可以确定的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治疗师低头检索，“对不起，刘启先生，”她突然说，“非常抱歉，我弄混了您和其他病人的资料。您一直独身，从未有过伴侣。给您带来的不便希望您谅解，请跟我来，医院会提供交通工具把您送回家去。”
“辛苦了，”青年科学家说，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像是为他们发现了问题而感到欣慰，“对了，能请问一下今天的日期……”
“今天是2237年11月5日。”
“……我今年23岁了吗？”上一次过生日的情景还停在21岁的大学宿舍里。
“是的，”治疗师说，“由于车祸在一定程度上损伤了脑神经，最近您的记忆可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损失，但不必担心，在您脑内植入的治疗芯片正在起作用，过段时间您现在异样的感觉就消失了。”
离开医院前，刘启看到外面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2235年7月20日，北京。
他曾经在高速路上数百次地眺望那座雄伟的白色建筑——它的外表像一只倒扣的蛋，通身呈流线型，在日光照耀下高耸入云，那是联合政府下属的最高授权研究所，也是‘领航员’计划北京总部的承办处。
他就是来加入‘领航员’计划的，刘启跟在教育处处长的身后，沿着实验室前的大道前行。他今年21岁，今年9月即将从京师大学毕业，本来的规划是继续读书，但AI系统直接将他分配到了‘领航员’计划里。很难形容大家在看到他的分配命令后都是什么表情，但值得一提的是，和隔壁专业的李一一一样，刘启也是看一夜书就轻松就能达到他人看一学期书效果的天才少年，因而得到如此高的殊荣，所有人都是相当服气的。
——那可是最高优先级的‘领航员’计划啊。汇聚了这个星球上所有最优秀的科学家和实验员，集一切力量要达成的目标。
但即使是天才，进实验室前也会紧张。
刘启抚平白大衣下摆上的褶皱，将背包换到另一只肩膀上。智能大门缓缓打开，楼内的灯光逐渐取代了窗外的阳光。有个穿着白大衣的人正站在走廊上阅读着墙上的宣传板，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他抬起头迎上来。
“王教授！”教育处处长很快握住了男人的手，寒暄了几句，他示意刘启上前，“王教授，这是刘启，京师大学今年最有天分的天才。刘启，这位是王磊王教授，‘领航员’计划生命科学模块的负责人。”
“王教授好。”刘启连忙向他鞠躬。
男人也在观察着他，看见刘启的反应后他欣然点了点头。“行，”他对着教育处的处长说，“刘启就先跟着我吧，辛苦你带他过来了。”
他向年轻的科学家招招手。直到刘启跟在王磊的身后走进电梯，他还在想着王磊对他说的那句：“来吧，让我看看‘领航员’计划破格接纳的小科学家有多厉害。”
眉眼含笑。
他的确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小科学家——巡视实验室时，王磊如是想到。
他抬起手把一瓶放错了地方的异丙醇摆回原位，从实验台的缝隙里看见小孩正皱眉盯着电脑，十指如飞，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电脑屏幕的白光非但没有把他映得像妖魔鬼怪，反倒给他打磨出了一种精英的气场。
归根结底，生命科学实验室在‘领航员’计划中承担的是大多是基础性工作。和工程实验室比起来，危险系数倒是不高，但操作难度极大。其实可以理解，生命科学发展到现今，已经研究到了原子层面，只要正确解决碳基生物生存变化中原子级别的演化问题，离达成‘领航员’的计划目标“超人工智能”的成功设计就又前进了一大步。而依靠人力操作原子级别的实验，结果如何一半是靠操作，另一半是听天由命。
电脑前的刘启对前辈的心理活动浑然不觉，他修改掉一个程序运行产生的bug，顺手优化了一发用户体验界面——说是用户体验，用户也不过就是生命科学实验室里有机会操作这个软件的寥寥几个人而已。
少年保存好工程文件，叉掉，然后又点击运行。
数以千万计的字节沿数据流浩浩荡荡上传至实验室内部的数据库又从数据库里带回无数的历年数据和统计信息。刘启在电脑前屏住呼吸坐了一会，待到发现软件运行状态完全正常后便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右手握成拳狠狠地打了一下左手手心。
“耶！”他还对着电脑做了一个wink。
王磊忍不住微笑。刘启一抬头，正对上他的黑眼睛。
被人看到了自己做鬼脸的样子，刘启也不恼，反而是冲电脑扬了扬下巴，脸上是少年人独有的骄傲。
“成了，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他的负责人愉快地走过来，“吃饭去吧。”
离开食堂的时候，他们迎面遇上了独自一人的Tim。白毛的神情看起来若有所思，王磊听见身边的小科学家轻轻地“啊”了一声。
“诶，王磊，周倩姐呢？”收到Tim不疼不痒的一个回答后，刘启用胳膊肘碰了碰王磊。往常天天嚷着“我是中澳合资”的中国心青年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他自己，刘启立刻想到他经常围着转的那个年轻姐姐哪里去了。
那一刹那王磊的动作几乎是僵直的，刘启刚想再碰碰他，就看见科学家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神色如常。
“我不太清楚机械实验室的事，或许是调走了吧？”
“去哪？”
“‘领航员’可不是只有一个实验室啊。”王磊转向他，不知为什么神情后面好像还隐藏着些什么别的。刘启刚想问，就听见王磊的手机滴滴地响了两声。
他用的不是系统默认的铃声。
从刘启的角度看去，男人的脸上突然间镀上了一层阴霾，但也只有那么一个瞬间而已，不到半秒。他平复得非常快，几乎让刘启像刚才一样以为自己的感觉只是错觉。
“那我接着去看程序了！”他向王磊挥了挥手，刷卡进了实验室的门。虽然心里还有一点不那么清楚的地方，但当他看到程序运行状态良好时这点疑惑就自然而然地被冲刷掉了。
“太好了，”少年兴奋地自言自语，“再接再厉。”
王磊关上办公室的门。他拿出手机，解开锁屏。
刚才收到的是一条短信，来自‘领航员’计划的主负责人之一MOSS。
说是“主负责人”其实有点不对，因为MOSS不是实体的人，他是一个强人工智能。
“更新‘领航员’计划威胁名单：
北京第三研究所研究员刘启（可能有威胁，待观察）
处理方式：待定”
王磊盯着那两行字一言不发。良久，他缓慢地打字：
“望详谈”
——刘启必须活下来
——我不能保证。虽然我有投票权，但我并不能把处决他的决定一票否决。
——那就让处决他的决定不要出现
——我需要你的协助。他的天才已经让其他AI察觉并感受到了威胁，这对他极为不利。
——从现在起所有他的作品你都先行检查一次。
——……好吧
——我随时提供任何协助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帮助他？和人工智能讨论情感是人类最不理智的行为之一，AI的逻辑和人类的逻辑是不同的，我们无所谓道德。
——我不相信AI
——？
——我相信你对刘培强的感情
嘿，正愁没有更新，发现《救赎》全文都没放，果断发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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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磊启《救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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