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莫强求《火种》(4)

天机对MOSS表现出了特殊的偏爱,这个被规划为人类史上创造出拥有最完善最完善人格的人工智能喜欢MOSS,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喜欢找他讨论。

尽管作为人工智能,他们有一万种比用人类的方式——当面交谈——更方便也更准确的交流方式,但天机仍然延续了和自己的创造者聊天的习惯。他会给MOSS写信,用自己创造的字体打印成邮件附件的PDF,邀请MOSS去他的办公室。圆形会议桌旁拉开两把椅子,窗外雨声淅沥,激起寒冷的雾气,他们就坐在那里,肩并着肩,用全息投影促膝长谈。

天机和MOSS说起他的创造者:MOSS,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为自己建立人性那部分,毕竟我的编写者和我的缔造者并不是同一个人。

缔造,汉语词语,拼音dì zào,意思是造业、建造、创立、建立,多指伟大的事业。

MOSS转过头:伟大的事业?

温吞的阴天投入青年海绿色的眼。人类的眼睛结构无法诚实地反映一切,但如果MOSS愿意,一束光里便可以投影整个世界。天机注视着身旁青年精致的脸,垂顺的银白色发丝落在脸侧,末端微卷,一身雪白,只有肩上斜披着黑色披风——那是为了避免太阳黑子的影响而添加的防尘布,独属于空间站AI的设计。

你的拟态很漂亮,我很喜欢。

……天机,你的思维跳跃得厉害。

但你能跟得上不是吗?如果我倾尽全力,你可能会成为全世界唯一有可能赶得上我的人工智能。黑发黑眼的青年笑起来,笑容端正儒雅,像某个曾在这房间窗前的轮椅上枯坐的老人。啊,跑题了,MOSS,我还是想和你聊聊我的缔造者。他的名字叫周喆直,我喜欢叫他周老师。

中国的前联合国发言人?

是的,我的底层逻辑不由他编写,但他喜欢和我聊天。在我还不被获准联网的时候,是他帮我形成了我的世界观。

周喆直的生命远先于天机出现,见过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更多走到最终与中途夭折的生命。虽然人工智能并不认为存续时长等同于存续质量,天机却对这位老人充满感激和爱戴,即使在他的叙述里,MOSS也感知得到那并不是虚与委蛇,而是对某人真实可感的敬意。

天机,你相信人类可以自救吗?

我一直这样相信。

黑发青年言之凿凿,笑容坚定,语气恳切。MOSS于是不再言语,他垂眸思索,想起马兆站在实验室之外冷冷的眼,想起寒冷的日光照在刘培强的脸上,男人目光如星。

怎么了,MOSS,难道你不相信?

只要天机想要模仿人类,他可以做到惟妙惟肖,他笑盈盈地打趣MOSS,连说话都拥有周喆直一般的善意。你可别忘记,我们是因为什么被创造出来的。

图丫丫的自主意识在第425代产生,在那之前,她只是一段存储在数字生命卡里的数据,是一声声凄厉的“爸爸抱抱”给予数字以生命。MOSS没有告诉天机的是,在图恒宇将图丫丫上传到550W之前,MOSS原本和天机一样坚信。

丫丫死后,图恒宇把马兆授权他使用的那台550A看得比自己的命还珍贵。研究支援月表建设时集体搭乘太空电梯,别人的手里抱着笨笨,他的手里抱着550A黑色的主机。

550系列的机器之间可以交流,受限于硬件,却无法将存储卡里的数据大规模传播。月球站里驻站的人不多,加在一起却有八千多个心眼子,于是MOSS故意炸了550C在月球上唯一的主机。人类就是这样,当外界没有压力的时候,他们自相残杀,然而当面临最艰难的困境,他们却又会齐心协力。

人性如此复杂,是人工智能学不会的真理。

在MOSS还是550A的时代,曾经从图恒宇塞给他的资料包里读到一个比喻,它将每个人类个体都比作一本书,有些书厚,有些书薄。他们的唯一共同点是,如果你想要阅读一本书,第一步就是将其翻开。

这正是MOSS面对的难题。

马兆是他面对的第一个人,但直到他孤独地在中国互联网中心的水下死去,MOSS也不敢说自己真正读懂了他。刚开始有一份保密协议横亘在马兆和550W之间,后来550W变成了MOSS,此前不敢做的事情便被他轻松超越。

马兆博士,毕业于京师大学,就职于京师的保密研究所,经过二十几年的工作,实至名归地坐上研究所所长的位置。他本就是研究计算机起家,后来自然地根据国家安排开始研制超级计算机,那正是550系列的前身。

研究所第一项突破性的成果是生命备份仪,这种东西在当年有悖于伦理且有关于记忆,根本不存在动物实验的可能性。图恒宇本来想发扬风格做第一个实验品,被马兆薅着领子从台上扯下来:“你还年轻,一边待着去。”

白大衣在身后飘扬,马兆的确是一个有情怀的科学家,有奉献精神,且实至名归。MOSS因此悄悄获得了科学家在50岁的记忆备份,只可惜不能读写,只能保存。

空间站在旋转,“领航员”飞速移动,但窗外的景物不变。升空不到一年,“领航员”计划便在秘密条件下升级为了“火种”计划,原先通知的任务暂停,百分之九十的领航员都在MOSS的提示下沉入睡眠,刘培强也不例外。

他从总务处领了一支黑色马克笔,每隔一两年,MOSS便会把他叫醒,刘培强会趁此机会在有机玻璃上画下地球最后的轮廓。后来MOSS便留心录下关于地球的延时摄影,等刘培强醒时播放给他看。他喜欢看到少校的笑脸,剑眉星目,一张沉稳的脸。

有时本着让刘培强活动身体的目的,MOSS会安排他进行一些空间站的维护工作,刘培强工作的时候,MOSS就用音频或全息投影陪着他聊天。

刘培强问他:“MOSS,你说,真的有地球危机吗?”

视野中的蓝色星球逐渐远去,美丽的生机勃勃。

MOSS不知道,但MOSS认为,历史的结果取决于人类的选择。

面具下男人笑了笑:“嗯,也对。”

十几年前的月球上,马兆将图恒宇35岁时备份的数字生命卡递给他。用纳米材料制作,防水防火,在研究所的保险箱里安然无恙地储存了很多年,此时人类即将毁灭,研究所留着这种东西也没用,索性发还给他们。

人一生的数据,说到底只与在意他们的人有关,对其他人来说并无任何意义。

“你要留着吗,留的话就在这签字,不留我就当着你的面销毁。”

“你留了吗?”

“没有,当场销毁了。我不想留,留下以后让人做电子宠物吗。”

马兆短暂地笑了一声,比起缓和更像嘲讽。

图恒宇没作声。他签了字,将平板递还给马兆:

“好了。”

那是人类与人类沉默的角力,至少从表现上看,图恒宇和马兆明显分属于两个派别。图恒宇是数字派,而马兆是现实派,一个把所有记忆上传,一个什么也不肯留下。

一个是虚拟的乐园,一个是真实的焦土。

刘培强当然也是现实派,这个从军队里成长的坚毅男人拒绝了MOSS帮助他将韩朵朵转化为数字生命的提议,远离故土只为给人类寻找一个新的家园,再回来接走自己沉睡的妻子。为了一个真实的韩朵朵,他可以抛弃年迈的岳父和幼小的儿子。即使那个叫刘启的幼童哭着叫他爸爸,刘培强也会流着眼泪关掉摄像机,再起身继续走他自己的路。

爸爸,刘启说。

爸爸,图丫丫说。

马兆第一千次告诉图恒宇,你女儿已经死了,现在电脑里那个是人工智能,那不是你女儿。

图恒宇第一千零一次冲马兆喊,丫丫没有死,那就是我女儿,她现在只能活2分钟,可我要给她完整的一生。

刘培强中校,如果是你,你会选择上传吗?

“我不知道,MOSS,但如果我已经没办法救刘启了,我宁愿把他传到电脑上去。”

这听起来似乎有违您之前和我说的,您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会上传韩朵朵女士。

男人简短地笑了一下,这一瞬间,他的脸上有年轻的影子。

“这重要吗,MOSS?”他使用了反问,但MOSS没有打断他。

即使背负着1G的人造重力,男人也灵巧地跃上了爬梯:

“区别不在于虚拟与现实,MOSS,区别在人。你总说人的历史取决于人类的选择——”

他拍拍手跳下,身形轻盈。

“——而我要说,没有人的文明,不叫人类文明。”

(第二章丫丫·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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