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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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十分悠长的夏天。你或许会奇怪我使用“悠长”这个词,因为它代表着闲适,而一九四八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让各界十分难过的一年。火光点燃了半面天空,巡洋舰和护卫舰从长崎和冈山出发,源源不断地被击沉在太平洋上,唯一交换来的就是美国飞机神出鬼没的轰炸。国内物资被征用,一切按照战时的标准被限制供给。有时候,为了修理阳台或者长廊里被炮弹炸出的洞,我们得等上十天半月才能拿到一只巴掌大的榔头或者一包钉子。
现在我还住在这房子里。开战前,这儿是本地一个有名望的画家的住所,它坐落在山坡上,从四周云雾般的松柏里露出庄重典雅的屋顶。走进雪松制的大门,院子里在大屋和东厢房之间搭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这是他们最喜欢的地方之一,那两位中国先生,我曾经看见他们在这里相互亲吻。
他们是滞留在日本的中国人。相似的样貌。黑发,黑眼,黄皮肤,个子差不多。一个年长些,另一个年轻些。他们属于一个中国组织,战争爆发的时候,年轻的那个还在京都念书。
我感激他们让我住进这里,至今仍然感激。大多数日本人都坚持天皇发动的是一场正义的战争,只有少数人在经历了鲜血、伤痛与死亡之后反思这么做的意义。我们杀了不少人,尤其是中国人。
房子很大,有专门的钢琴室和画室,都在二层。后者在被他们改造之后变成了清水房。我和他们分别住在房子的南北两侧,除了吃饭,其他时间基本不照面。他们待我很客气,我曾经问那位年长的先生为什么独独收留了我。他思索了一小会,笑着告诉我,或许只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给另一位先生做饭,而我又恰好出现在了这房子的门口。听到他这么说,年轻的那位先生也不吃饭了。他放下筷子,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对年长的那位说了些什么,勾了勾手指,年长的那位便扫了他一眼,起身和他出去。两个人随后就在院子里过招,断断续续,一共半个下午。
我觉得他们关系真好,但我刚住进来的时候他们并不是这样。三楼的南侧经常传来附加着大喊大叫的震耳欲聋的摔打声。有时候让人觉得是衣柜倒了,有时候是“啪”地摔了花瓶。我大气也不敢出。
这种情况本来就不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少有。一般来说,半个钟头后年长的那位先生会下楼倒水,我会准备好午餐,再由他带上去。有时候他的衬衣撕破了,有时候脸上挂着彩。
“您需要我帮忙吗,先生?”我问他。
“暂时不用,谢谢您。”
他总是这样回复我,眼底带着中国人惯有的温和。有一次他们的动静实在太重,我忍不住上了三楼。他们之间用母语交流,年轻的先生向年长的单方向叫喊。年长的先生总是用同一句话回答他。我听出里面的一个词,“父亲”,年长的先生不住重读这个词,但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后来叫喊声消失了,我听见了年轻先生的抽噎。
早餐时先生问我,想不想去荒川进行一趟短途旅行,二位先生想趁夏日未尽去游览荒川区的公园,他们愿意带着我一起。
荒川区的公园十分有名,但既是战时,连它也早已不复站前游人如织的盛况。荒川不是城里,它更加干净整洁,空气中都飘荡着夏日特有的香气。
这味道让我想起的家乡,我独自绕着公园走了几圈。天空从浅蓝变成了湛蓝,树影中散落着稀疏的光。我寻找两位先生的身影,发现他们就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年长的先生坐着,年轻的先生枕在他的腿上。
年轻的声音问:“你爱我吗?”
他是用日语说的,我听懂了。
年长的那个好一会没说话,四周只剩下风吹动野草的声音。良久,他才回答。
“回去吧。”
他这么说着,可他们谁都没懂。我站在树后,什么都看不见,却仿佛看到年轻的先生睁大眼睛凝视着年长先生,后者正梳理他头发的手停住了。
“你爱我吗?”
“回去吧。”
“你爱我吗?”
年轻的先生像是没听懂似的又问了第三遍。这次,年长的先生没有再说回家的话。他拉起年轻的先生,把一个吻印在他的嘴唇上。
我忍不住拿出手帕擦拭眼睛。在微风中,我听见他轻轻地说:“爱。”
他的语气非常轻,像是随时都能散开在风里。
年轻先生开始缺席的那天我还记得很清楚。那也是在夏天,也是个夏日将尽的时刻。
年长的先生在前一天出去了一趟。晚餐时年轻的先生没有下楼,第二天的早餐和午餐,他也都没有出现。
“先生,不用给那位先生准备午餐吗?”年长的先生用罢起身时,我问。
他的动作停下了,手指按着桌面。
“…不用,他回家了。”
“回家?”我惊诧地说。他的家不正是这里吗?
先生摇了摇头,“不,”他说,“刘启是我一位朋友的孩子。他的父亲不方便带他在身边,送到我这里来待一段时间。现在战争结束了,他自然是要回家的。”
“可是…!”
我捂住脸,眼泪顺着手指流下来。那您怎么办?您那么爱他。
但我说不出口。他神情里有某种我不能理解的东西,决绝或是孤独,或是二者兼有。
“那位先生会过得好吗?”先生上楼时,我轻声问。
他转过身来,两天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会。”他说,“他会比所有人都幸福。”
现在我独自住在这个房子里,它无时无刻无处不回荡着三个人居住的回声。有时候我看见他们在长廊中亲吻,交叠的嘴唇浸染着泪光。可当我定睛看时他们又双双消失,只留下风从轰炸造成的破洞里灌进来,伴着留鸟的叫声。
在那以后,先生很快把房子交给了我,独自一人离开。他不肯告诉我自己的目的地,但我想他的车票上一定写着京都。年月悠长,我间或收到他的一两封明信片,上面写着堪比书法家的字迹,工整典雅,内容常常只是新年快乐,祝我身体安康。
雨水很少的一年,京都大学在夏天经历了一场爆炸。这些是我的邻居告诉我的。丧生的人员里有一个是中国人。我想着先生下次来信时问问他,但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来信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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