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part 12

剑子是一只象征和平的白鸽……至于为什么他一只鸽子会被赋予这么大的名头,剑子不清楚,同伴们也不清楚。他们在满是硝烟的天空里飞来飞去,有箭刺穿同伴的身体,然后下坠,剑子被一颗石子击中,翅膀渗出鲜血,歪歪斜斜飞进一座巨大的辽阔的平原。

平原上站立着一座雕像,右手向前张开。建造者是曾经一个国家的皇帝,那时他还很有钱,于是掏光了金库,将世上所有象征财富的东西都镶嵌在雕像上……可是时代流转,难民们把雕像上的宝石珍珠撬下来换粮食,换逃跑的机会,慢慢的,雕像成了长满杂草又光秃秃的雕像。

剑子摔在雕像的掌心里,他飞不动了,想要歇一会。然后他听到雕像说:“好脏。”

很嫌弃的语气。于是剑子翻了个身,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水擦了擦,都抹在了掌心里。

雕像没有动,剑子感觉那双眼睛在看着他,雕像驱赶他的方式只能说话:“快走。”

剑子不想动,他就在掌心里滚来滚去耍赖假装听不懂人话,他说我交剑子仙迹,你叫什么?

雕像的眼睛仍旧看着远方,他的唇角勾起,还有酒窝,但没有回答剑子的问题。时间过去了一段,雕像只是雕像,他诞生于国家子民们对皇帝的崇敬和信仰,没有赞美和祝福就如同没有食物和水,于是雕像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剑子把自己的鸟头搭在他的拇指上,羽毛上的血迹被雨水慢慢冲刷,这只雪白的鸽子献出了自己第一个祝福,他说如果可以,愿你保佑你的信徒能够顺利躲避战火,幸福美满。

然后鸽子飞走了,他在雕像的脑袋周围转了一圈。鸽子说如果寿命来得及,我们还会再见面。

当然没再见面了。

雕像又在风吹雨打日晒中度过了好几个春秋,战争仍然没能结束,但他的信徒越来越多了,跪在他的脚边祈祷,走时会留下珠宝财富。后来又有一只鸽子飞来了,咕咕咕咕在他掌心蹦来蹦去。

雕像道:“剑子仙迹?”

鸽子被吓到了,往后面蹦哒了两下:“哇,你怎会知道我叫什么?”

雕像:“……”

雕像这一次没有驱赶他,他的眼睛能动了,垂下眼睛看着这只小小一团的鸽子诉说他作为和平鸽的使命,然后脚下又聚集了很多人,他们穿着铠甲开始战斗,剑子飞下去,然后被马蹄踩在脚下,变成尘土。

剑子又死了。

雕像没来由地赶到一阵难过,他心想你只是一只鸽子,何必呢。

但是难过还没完,春天就到了。缠在雕像身上的藤蔓草木开始长出新芽然后开花,雕像的唇边钻出一朵蒲公英来。

蒲公英撅着光溜溜的屁股在雕像的嘴唇上扭来扭去,雕像说:“麦乱动了,要下雨。”

蒲公英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天空就哗啦啦开始大雷刮风下雨,小小一只的草团子缩在石块裂开的缝隙里,然后他听到石块摩擦发出的可拉可拉的声音,雕像举着他的左手,用巨大的扇子为他挡住了雨。

“哇,”蒲公英道,“你会动!”

雕像挑了挑眉毛。

“我叫剑子,你叫什么?”蒲公英从裂缝里钻出来,天晴了,他把根系扎进泥土里,慢吞吞长成一株大的蒲公英。

雕像睡去了。

战争还是没有结束,信徒来来往往,亡者葬在这里,慢慢地,平原变成了被尸体堆积起来的山丘。

蒲公英长了一头的毛绒绒,他哼哼啊啊抱怨自己快要秃头了,雕像没有再说话,然后风吹过来,种子洒了满天,蒲公英慢慢枯萎了。

雕像再睁眼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冬天,四周长满了蒲公英,又被闯入的人们踩扁,他们已经用上了冷兵器。

战争快要结束了,人们前仆后继死在雪地里,雪越下越大了。雕像在人群中一眼捕捉到那只白鸽……也许他已经是人类了,脸上挂着干涸的血迹,眼睛里是无法掩饰的光芒……雕像被那双眼睛晃了神。

枪声响起,雕像甚至没来得及再看他一眼,那双眼睛迅速失去光芒,身躯跌倒在雪地里,鲜血融进蓬松的白雪,又迅速被雪覆盖,一片白茫茫,战争胜利了。

剑子……剑子……

雕像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似乎尝试唤醒死去的青年,可是一切都安静了,几只白鸽从头顶飞过,国家的新皇带领他的子民们到来,高声宣布国家的首都就在这里,人们欢呼起来。

又一年冬,雪灾迫使人们不得不离开这里,安安静静的城市里只剩白雪落在地上的声音,一只白狐轻快地踮着脚跑进来,粉色的肉垫踩在雕像的脚上,留下一串爪印,毛绒绒的尾巴晃来晃去。

可是雕像再也没有出声,他像真正的雕像,看着白狐在他脚边嘤嘤撒娇,又跑远了。

这座城再也没有来过人。直到某次雨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落下,白色的闪电照亮云巅,也许有人会看到雕像脚下供奉的宝剑珠宝和盛满鲜血的金杯,然后他们信仰的神就降临了。

雕像轰然倒塌,从里面爬出刻满思念的……恶魔。

他的掌心捧着一只睡去的白鸽,被风吹散成灰,蜡烛噗得一声熄灭了,倒垂的金杯和泼洒的鲜血昭示着仪式已成。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东方国度,轮回不知道多少次的剑子重返人间,他的腰侧有一条类似爪痕的胎记,护士揉了揉眼睛还要再看仔细一些,可什么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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