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说，“……敲诈啊！我不信。”
当他们停下时，夕阳的最后一线晖光也消失在地平线，混血种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们看清桑科的家：一栋石屋，尖顶，有烟囱，黑洞洞、静悄悄，正对医院的后门。
屋里弥漫着一种潮湿腐臭的气味，屋顶比外表看起来要低矮一截，几乎碰到恺撒的头顶，只让人觉得压抑逼仄。桑科点起一截短短的蜡烛，晃动的烛光下，齐乐瞥见墙角堆叠着几本书。
桑科的妹妹不在家，他也有点奇怪地嘀咕几句，把CFC和薄卷饼警惕地踮脚放在高处，招呼他们坐下——但没有凳子，他席地而坐。恺撒选择站着，齐乐不习惯居高临下的俯瞰，“我蹲着吧……”
“事情从前阵子开始的，穆罕默德摘苹果时跌了下来，摔断了不知道是哪里的骨头，走不了路，等他爸妈把他抬回去时，他一直在尖叫喊疼，过了几天他的朋友去看望他，他妈妈抽泣着说穆罕默德不见了！之后就一直出现这样的情况，比方说某天早上起来，杰内特大婶家的妮萨娜就不见了，然后阿卡杜拉大叔跟人喝酒时说，他的女儿找不着了！大家都说这是桩怪事，可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前几天的半夜，我给敏讲完故事，在楼下听见小猫叫那样的哭声，一开始我以为那就是猫，我和敏就从玻璃窗破掉的洞口那里往外看，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茶褐色玻璃窗由那个圆圆的小洞向外辐射裂痕，周围溅着一圈淡红的痕迹，像血。月光钻入孔里，如同一条细细的蛇。
“有人在这里枪战了？”齐乐惊讶地问。
恺撒踱步到窗边，朦胧月光从他宽阔的肩膀往下流淌，他似乎做出了一个探手的动作，齐乐没看清，她只顾着听桑科讲话和控制身体不由自主的一点颤栗。
“问无关的问题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几个月前回来，就发现窗户坏了，屋里也是一团糟，真是倒霉！”见没人搭腔。桑科没趣地接着说下去，“我家在那所医院对面，我们看到一个婴儿，她被串在栏杆上，像被鱼叉刺中的鱼，不会动，只能发出最后一点哭声！那是泽妮佩普在下午生的孩子，用旧毛巾当襁褓裹起来，那条旧毛巾上面有小猫的图案，敏一直很想要一条一样的！然后我看到、看到……”
他用力地咽下口水，视线转向窗外隐约可见的漆黑的荆棘状栏杆，又猛地收回来，显然感到了一点恐惧，“看到一双苍白的手从栏杆内探出来，不——是蜥蜴那样的爪子，把那个孩子从黑漆漆的尖刺上拔下来。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因为栏杆很高！第二天，我特意路过泽妮佩普的门口，听见哭声，另一个妓女说孩子消失了正好，那孩子是个负担，你早该把它弄掉的！”
“你想让我们怎么做？”恺撒忽然回过身。
那希腊雕塑般的俊美脸庞在夜色中轮廓分明。
“当然是解决掉它！”桑科脱口而出，“它知道我看见了，它迟早会来把我和敏抓走的！”
“为什么那么说？”齐乐皱紧眉心。
“因为那条旧毛巾。我从泽妮佩普家离开时看到人群中的一个人，那个人的手腕上系着那条毛巾，上面有干掉的血痕和一个破掉的洞……从那之后，我总能看到那个人，不管是不经意地往后看，还是有意在人群中找他。那个人全身包着希贾布，只露出手腕上的那条毛巾！”桑科细嫩的喉咙颤抖着。
齐乐皱起眉毛，隐隐感到这个任务已越过某种范畴。起初只是涉及豢养龙类亚种，现在那名失控的混血种已经开始屠戮人类。
“你们能抓住那个恶魔么？”桑科问。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能解决它？”恺撒尖锐地提问。
“因为、因为别人都不会帮我的——而你，你看起来就像是故事书里讲的超人，突然降临在需要帮助的人的面前，金发碧眼、身材高大！能和你的伙伴解决任何灾难，拯救世界！”桑科挥舞着自己的拳头。
“那我是什么定位？黄蜂女，还是黑寡妇？”齐乐忽然有点好奇。
“……超人的女仆。”桑科瞥她一眼。
女仆什么的怎么听起来像日式西幻里的设定……
“我就不能是超人了？”齐乐问。
“不能，超人要俊美、高大、多金和无所不能！”桑科强调。
行吧，齐乐不想和小孩子来个有关性别歧视的辩论。
“你们能解决这件事么？”桑科观察恺撒的神情，重新问了一遍。
“抱歉，我们……只是普通游客。”齐乐看着桑科垂下的脑袋，忽然有点心软，于是轻声说，“等你妹妹回来，和她一起吃掉炸鸡、可乐和土豆泥，然后钻进被窝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也许一切都已经变好了。就像有超人出现过那样。”
“像乌龟超人那样么……”桑科呢喃。
他们从桑科家离开，前往萨索尔医院的正门。医院的围墙部分坍塌，露出里面破败不堪的内里——一栋老式结构的多层楼，总共五层，大门已经被生锈的铁丝网封锁，上面挂着“Giri? Yasak”的警示牌。沉默的夜一点一点侵蚀掉他们的呼吸与心跳。
他们没着急进去，因为机会很可能只有一次，如果打草惊蛇，那只犰狳可能很久也不会再让人发现它的踪迹了。
千万只镰鼬从风中带回讯息，在恺撒周身无形地飞舞。上百个纷乱的心跳缠绕在风里，如同噪音。有的微弱，有的缓慢，有的急促。从声音中剥离信息是件精细活，恺撒对自己进行过特训，他所能判定声音的最大极限是100个，超过100个，他就需要进行取舍。
“太多了，况且分辨不出哪个是人类的心跳。”恺撒说。
“绕开心率快的，”齐乐说，拿出一点辅修生物方向的专业态度，“体型较大的哺乳动物心率通常较慢，比方说大象的心率大约在25次/分钟，而老鼠的心率可以达到200-600次/分钟。捏死一只老鼠总比击杀一只大象来的动静小。但还是不要随便杀生，不是说我信佛——我们说好要装成普通人，不要吓到他。”
“当然，我们是一对酷爱冒险的游客！”恺撒说。
“收到，”齐乐说，“我爱冒险！”
他们顺利地翻上铁丝网，往下攀爬时再次看到桑科和敏的家。
“那个男孩儿——他家的玻璃上的弹孔可以看出是9.06mm的子弹，旁边的红色痕迹，不是血。我闻了，虽然很淡，但的确是弗里嘉子弹填料的味道。而且通过观察裂纹模式，屋内那一侧的裂纹更分散，弹孔也更加明显、粗糙。那一枪是从屋里朝外开的。”恺撒突然说，齐乐现在相信加图索少爷是个枪药专家的传闻是真的了。
弗里嘉子弹并不能杀人，它的主要效用是麻醉龙类。所以在那栋房子里，发生过一场混血种之间的枪战，目的不是杀戮。
他们沉默下来，冷风直往衣领和袖口里灌，盯着那些破碎的、如同无数空洞的眼窝般的黑洞的窗户，齐乐不知因为什么而打了个寒颤。
明明有那么多的心跳声，却看不到一只活物，听不到一点声音。恺撒一手持手电筒，一手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一团黑雾般的蝙蝠迎面涌出来——像是恐怖游戏中才会触发的特效。
“这就有上百只吧？”齐乐咳嗽。
“132只。剩下的不多，都集中在高处。”恺撒看向建筑的最高层。
大厅的地板上覆盖着薄薄的灰尘，吊灯早已不再发光，有的甚至已经坠落。这是一栋内部宽敞的建筑，楼梯分布在建筑两端尽头，他们迈入那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是蜿蜒的楼梯，两旁的病房门紧闭无声，唯有尽头的病房房门半开半掩，泄出一线幽暗的月光。吱呀，门被风吹开一些：病床被推翻在在地，床垫与木柜腐烂，墙上的壁画褪色模糊，如同一摊混乱的呕吐物。
一只黑猫站在窗台上，沐浴月光。
那口小小的柜中露出一片颤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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