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灯花

叶孤城醒了。

他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呼吸时牵动心口处的剑伤,他不由得一阵阵轻咳,缓过这阵痛之后,陆小凤那喜悦的面容已经近在眼前了。

他难得迟钝地脑子里转了两圈,才弄明白现在的状况。

叶孤城眼眸微转,不动声色的将房中动静尽收眼底。

几日未沾滴水的喉咙嘶哑,他涩声问陆小凤:“我竟不知,你还认识起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看到朋友醒来,陆小凤脸上止不住的笑着,他说:“确实是神医,你可要好好请我一顿酒。”

“这位是纯阳宫的静虚道长顾怀安,是他救的你。”陆小凤侧身让出身后的两人,示意道。至于这位神医的目的,陆小凤没和叶孤城讲,也许让顾怀安自己来说会更好。

凡有所予,必有所求。

这是叶孤城孩童时便明白的道理。

心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体也很虚弱,酸软得使不上一点力气,属于剑客的叶孤城在此刻派不上用场。

属于枭雄的白云城主接管了局面,他忍耐着自己的不适以及孱弱无力,面色平静地和他的救命恩人对视。

那是一个容貌出尘的年轻人,漫天星辰流转在他眼底,他的眼睛里有光。

很好,白云城主暗想,这样的年轻人很好打交道。

顾·很好打交道·知道所有剧情·年轻人·号半仙儿·怀安在叶孤城目光看过来的那一瞬就停下了和西门吹雪的互相嘲讽。

他按捺下又想整理衣冠的冲动,尽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和叶孤城对视着。

拜托!那可是叶孤城,白云城主叶孤城!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的叶孤城!现在真人就在他眼前,梦中白月光就在那儿静静的看着你,能够勉强表现的平静,他觉得自己己经很了不起了。

前两日安然躺在那里的剑客,已经是顾怀安见过的最美的风景了。如今醒来的叶孤城,眸若寒星,淡然从容,气度更胜。

顾怀安脑子里还在想着一些杂乱的念头,白云城主先出声打了招呼,“叶某已死之人,得道长相救,无以为报,若有差遣,叶孤城必当效力。”

啊?大可不必这么警惕,虽然我确实对你有所图,但我对白云城真的是一点想法都没有。顾怀安回过神,听见那人极力撇开白云城,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心中不禁苦笑。

对叶孤城过于熟悉的后果就是,能够从他一句普通的话里,捕捉到完全不相干的隐藏深意,一时之间,顾怀安对这份熟悉真的是感到哭笑不得。

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说这种话,想来叶孤城他本就没在意对方听不听得懂,他只是习惯性的出言严谨,但很可惜,顾怀安太过熟悉这个男人,他听懂了。

看着眼前淡定从容一副无懈可击模样的男人,顾怀安心底轻叹,还是放下了装作听不懂的想法,到嘴边的话一转,从应酬变成了安慰。

“叶城主无需多虑,我此行只为城主一人。闻天外飞仙风华绝代,纯阳宫太虚剑意尚缺传人,故来相寻。想必叶城主有很多疑惑,这些先不急,”顾怀安向西门吹雪颔首示意,“先让西门吹雪为你诊脉配药,把伤养好了,再来讨论这些事也无妨。”

陆小凤在旁附和道:“对对,先养伤。”

叶孤城眼底神色复杂,他环视众人,垂眸道:“有劳。”

西门吹雪上前诊过脉后,出去写方子亲自煎药去了。

陆小凤左瞧瞧右望望,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犹豫着说:“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他出去时顺手关上了屋门。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叶孤城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现在聊天也许不是一个好时候,但也不会比什么都不做更差,顾怀安上前一步,混不在乎的一撩袍角,坐在了脚榻上。

这个距离有些过分的近了,叶孤城望过来,神色难辨。

顾怀安侧身,单手支在床边,撑着头,对叶孤城笑着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给城主讲讲纯阳宫。”

叶孤城没有言语,顾怀安就当他同意了。

高岭之花是这样的:特别喜欢的,他们会出声赞同;不喜欢的,也会直接拒绝;无可无不可的,就懒得说话。

他懂。

“纯阳宫祖师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那是大唐年间,武周长安四年,吕洞宾在则天皇帝的支持下,于华山建立了纯阳宫。纯阳宫以道入武,练剑先修道心,内功心法有两种,一为紫霞功,重在驭气;一为太虚剑意,重在御剑。所以又有气宗和剑宗之别。”

“吕祖共收了七位亲传弟子,大弟子谢云流,号静虚子,极擅长太虚剑意,为剑宗之首。二弟子李忘生,号玉虚子,是纯阳宫第二任掌教,擅使一手镇山河,玄剑化生势,驭气成盾,能罩住大半个山头,为气宗翘楚。”

“我本是这届静虚子,兼任掌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传下的规矩,纯阳掌教都要有一手镇山河,我不得不转修气宗。所以,我纯阳宫如今还缺一传承太虚剑意的亲传弟子。”

“城主有什么想问的?”顾怀安注意到叶孤城的神色。

叶孤城眸中略带思索,缓缓道:“我记得,吕洞宾生于唐德宗贞元年间,武周之时,他尚未出生。”

啊这,我和你讲神话,你和我说历史,这就有点儿不礼貌了吧……没事儿,我还能编。

顾怀安面带微笑,心中的小人儿捶地泪流。

“城主记的没错。此方世界的历史,吕祖确实生于德宗时。佛家亦有三千世界之说,我所说的纯阳宫,不在此界。”

“原来如此。”叶孤城若有所悟。

既然话说到这里,顾怀安索性直接问他,“叶城主的天外飞仙实在精妙,我心悦之。所以来此界,邀城主入纯阳宫,承我剑宗一脉。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叶城主在此间的因果已了,随我离开这方世界并无难处。不知城主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他有选择吗?叶孤城眼底暗沉,声音里隐约含着一丝冷意道:“叶某本是必死之人,死得其所,道长又何苦救一死者。”

“因为我一友人说过,活人不医。”顾怀安语带笑意,看着(划去)故作强硬(划去),看着冷漠的白云城主说道,“再者,真的死得其所吗?城主之前可不是这样想的。【剑锋是冰冷的。冰冷的剑锋,已刺入了他的胸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剑尖触及他的心。然后,他就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刺痛,就仿佛看见初恋的情人死在病榻上时那种刺痛一样。那不仅仅是痛苦,还有恐惧,绝望的恐惧。因为他知道,他生命中所有欢乐和美好的事,都已将在这一瞬间结束。】”

那是他临死之前的漫想,本应无人知晓。叶孤城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平静地回望眼前的年轻人,他淡淡道:“仙人手段果然非凡。”

“初恋情人死时的痛苦绝望与恐惧啊。”顾怀安语气复杂的轻声呢喃。

叶孤城平淡地说:“成王败寇,死得其所。只是没想到,死亡来临时,我也会感到恐惧,原来我也只是个凡人。”

“已经很好了,天下生灵无不畏死而求生,求生是本能。”顾怀安温声道,“仙道亦贵生。”

叶孤城忽而沉默了。

窗外的枝桠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彰显着秋的寒意。

铜烛台上的烛火呲响,引得顾怀安走过去,剪了剪灯花。

“灯花落,倒是个好兆头。”

叶孤城听见这熟悉的话,从深思中醒来,不由得望向摇曳的火烛。

皎洁的月光穿过敞开的窗扇,洒落在顾怀安身上,荧荧银白在烛火照耀下生出几分氤氲雾气。明明是个仙人,做起拨灯芯这些琐事却一点都不生涩。

也许是生死之间的大起大落,叶孤城的心忽然柔软了,他恍然忆起了深埋在过去的陈年旧事。

“我母亲总说这句话。”

在他每一个挑灯夜读的晚上,总有一个女子含笑望着他,时不时地用簪子拨灯花。

顾怀安偏头瞧见叶孤城眉目温和,轻轻地说:“那她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自我有记忆,她的身子就一直不好,所以她总是希望我一生喜乐,平安顺遂。”

烛火安静地燃烧着,在滴滴更漏声中。

“可是我少年时就接掌了白云城。”

顾怀安神色染上了哀伤。

叶孤城默然良久,接着说道:“你应该明白白云城之于我的意义。我若死了,倒也罢了。可我现在还活着。”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长到王朝覆灭,长到沧海桑田,长到你能安心放下白云城。”顾怀安盯着叶孤城的双眸,认真许诺道,“在此之前,我们可以留在此界的华山。”

这是一个很好的结果,叶孤城松开紧绷的心弦,他开始有心思考虑纯阳宫的事了。他选择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问题,“纯阳宫的剑是什么?”

“我给你带了一把很适合你的剑,画影。”顾怀安想着放在客房的那把名剑,说道,“至于剑道,那要你自己去寻找。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千里之行,发于眼前足下,以手中之剑,求天地至道。”

叶孤城赞许道:“很不错的道路。”

对方的称赞令顾怀安脸上挂起了笑容,他愉悦地说:“既然城主答应入我纯阳宫了,不如叫我一声师兄。叶师弟现在感觉如何,心口疼的厉害吗?”

叶孤城被这么一提醒,又感受到了忽视已久的绵绵密密的疼痛,他轻喘一口气,横眉冷声“感谢”着新出炉的同门,“多谢师兄挂念,尚可。”

“那就是疼得厉害了。”顾怀安走近前来,探手捉住叶孤城手腕,缓慢地输送着平和的内力。

这时,屋外传来陆小凤的吆喝声。

“顾兄,快开门,我手中端着汤碗呢。”

顾怀安在内喊道:“没空,自己开。”

木门被轻轻的踢开,陆小凤左右手各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

“管家想的周到,火上煨着参汤和米粥。”他瞧见两个人的姿势,挑了挑眉问道,“叶孤城这是怎么了?”

“伤口有些严重,西门吹雪煎的药呢?快去催催。”顾怀安催促道。

“西门药材刚清洗了一大半,他这人,就是爱干净,洗的仔细。得,我这就去帮忙。”陆小凤用下巴指了指桌子上刚放下的碗,对顾怀安说,“这粥和参汤,就劳烦顾兄了。”

说着,他转身出了门,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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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偏向江湖寻剑仙
连载中柳风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