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信徒。”
汤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失态，但依然无法控制地袒露了心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梦境没有因此而结束，或者是发生任何超现实的变化。于是，他大着胆子注视着洛基，迎上他的目光，为什么不能？为什么要害怕？他和洛基能在两万年后成为朋友，那么两万年前也能……吗？
天堂高耸的建筑尖塔似乎都变成了冰冷而无情的剑锋，倒映在洛基的瞳孔中，向他刺来，天旋地转。
“呵……”洛基发出一声嗤笑，眼角弯下，一个真真假假的笑容挂在他脸上，他将那只搭在肩膀上的手撤了回来，“这是你对我恶作剧的回礼吗，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为汤姆狠狠捏了一把汗，觉得他简直疯了！他在干什么？对洛基投诚？示好？没人会糊涂到去做这种事！他难道感受不到刚才那明显的杀意？不，难道这个人的确是诡计的狂热信徒？那说他是疯子也没错，一个疯子信仰另一个疯子，倒也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个人毕竟是自己带上来的，加上自己才刚刚被贬归来，实在不想再被诡计之神下阴招了。
普罗米修斯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说道：“人界特产，就是这样。”
“这样吗？人界啊，用我们那儿的话怎么说来着？对了，中庭！看来我也得多去中庭走动走动了，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你都赞不绝口。这样吧，汤姆，既然你说是我的信徒，我要求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没有答案，如果你的回答恰如其分，使我满意又无法反驳，我就把它当做你的头一份献祭，好好享用；如果它实在过于糟糕的话，你得用其他方式来抵去你的罪过了。”
这下洛基突然给汤姆判了个罪名，对于他来说，倒不需要太多理由。不过汤姆在和洛基打过交道之后，逐渐学会了讨价还价，他将情绪收拾好，做了一次深呼吸。
“对你来说，信仰你反倒是一种罪？”
“当然不是。”洛基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无聊才是，你若是那种见了神就哭哭啼啼、向我问这要那的麻烦精，我会亲手把你从天堂上丢回去，脑子朝下。所以，从现在起，你得好好考虑说出口的话。”
向洛基索要真相是一种徒劳，但走进他的陷阱却要简单得多。
汤姆抱起双臂，横在胸前，装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虽然他的确有那么一点自信——说道：“我信仰的神要亲自考验他的信徒，我感到无比荣幸，如果就此逃避，那岂不是要罪加一等、死无葬身之地？请允许我用稚嫩而忠诚的信仰为您的诡计之火添上一捆微不足道的柴薪，您请问吧。”
洛基瞪大了双眼，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好好回味着这段漂亮的说辞，同时也没想到他真敢接招，这人到底是真材实料，还是愚蠢得可怕，现在还不好妄下定论。
“你自诩是我的信徒，那么应当知晓我走在怎样的道路上，也应当知晓谁才是我真正的敌人。那么你告诉我，‘诡计’一词的反义词，是什么？”
一时间，无数的思绪如排山倒海般涌上了心头，汤姆不得不屏气凝神，挨个儿安抚那些汹涌的念头。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诡计’还能拥有反义词，这绝不是黑白是非那样在词义上的势不两立，而是和洛基本人的情感、行为、目的相关的一些东西。
汤姆几乎是又体验了一遍饰演洛基时的种种经历，是的，他必须去回味、去重演，他必须要找到那个与诡计势不两立的东西，也就是洛基生来便要对抗、直到死亡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难点并不在于答案深不可测，而是它们浩如烟海，那些与洛基相关的词汇被汤姆一股脑装在沉重的背包里，他咬着牙负重前行，直到今日，他卸下了背包、扔在地上、风尘仆仆，在里面翻找着一个恰当的答案，就像翻找一把正确的钥匙，它必须要完美契合洛基的心灵之锁。
汤姆不得不低头沉思起来，仅仅过了几秒，他就感到有些急躁，陷入了自己高速运转的思绪里。洛基出乎意料地没有打压他，反而对他的认真劲儿感到不可思议，他向普罗米修斯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又指了指汤姆，普罗米修斯无奈地耸了耸肩。
汤姆在心里列出了几个答案，可它们始终不是最好的。
洛基催促着：“你不会要我等到天荒地老吧，唔，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你……”这个洛基当然还不知道汤姆身上被迫移植的长生者脊椎。
“啊，我……我已经有了几个答案，但……不，它们不够好，它们还不够，远远不够……”汤姆开始怀疑究竟有没有一个现代英文单词能够完美地阐述其中含义。
说话间，人群中那个被打了一拳的老头挣扎着站起了身，鲜血横流在脸上，双目仍然怒视着在场诸神，他继续喊道：“神隐时代终将——”此时，一个巨大而尖锐的黑影轰然落了下来，正好命中了老人的身躯，砸裂了天堂白色的地砖，爆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众人都被这突发情况吓住了，广场上鸦雀无声。普罗米修斯意有所指地拍了拍洛基，但洛基表情十分无辜，极其真诚地连连摇头。
汤姆是第一个走上前去的人，他没有想过为什么是自己，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在诸神云集的地方，神灵都救不下一个老人。
那是一盏巨大而尖锐的吊灯，凭空出现，重重落下，如同一把利剑垂直刺过了老人的身体，将他钉在地上。汤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抬起老人垂落的头颅，但那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那是——
汤姆震惊地低语出一个词汇，触摸着脸庞的手掌在微微发抖，胸腔起落，呼吸着天堂里的空气，其中丝毫没有圣洁的分子，只有愈发浓重的血腥，“……我的答案！”
洛基没有听得清楚，于是大步走上前去，走进广场的中心，成为在场所有人的焦点，没人敢阻拦他，没人敢挡在他走向汤姆的这条路上。
“再说一遍。”
汤姆激动地开口，心脏怦怦直跳，舌尖和牙齿配合得天衣无缝，声带振动，肺部的气体将那个词语输送了出来，亲密地钻入了洛基的耳朵里：
“命运。”
那是命运女神克罗托的脸。
诡计之神那沉寂无声的心脏搏动了一下，只有一下。
已经足够。
“……”
“我答对了吗？”
洛基还未回答，两名低阶天使突然出现，擒住了汤姆的手臂，厉声说道：“竟然在天堂谋害生命，有罪！”
汤姆下意识挣扎起来，喊道：“不是……你们弄错了！”他可没想到自己一个凡人会在天堂遭到逮捕，他会被钉在十字架上吗？
两名低阶天使扇动着白羽，不依不饶，机械地想要完成某个高位者的命令。
“喂，长翅膀的，”汤姆第一次听见这个洛基如此阴沉而冰冷语调，他的杀意显而易见，溢满了整个广场，在场的所有人都命悬一线，“你们是当我不存在？还是觉得，你们有这个胆量和权力，动我的信徒？”
广场上好事的诸神识趣地散了，用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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