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其名,冰雪松分泌的松香会自发冻结,并最终形成一层薄而坚固的冰制盔甲覆盖整棵树。经年累月,它们几乎与那些松香生长为一体,故此看上去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制品。
这种习性本质是为了防寒——听上去似乎不可思议,然而,就像许多雪国民族会制造冰屋居住,结冰的松香不仅隔绝了风雪,其自身温度也比极寒大陆的气温更高,一般能达到零下五十乃至八十度。放到外界或许是凛冽酷寒,但置身冰之地狱,它无疑是一种相当可靠的保暖材料。
玲将割下的原材料收纳入特制盒子,再全部塞进便携式旅行袋。大概经过三十分钟作业,她收起刀,掂了掂袋子重量,对于收获非常满意。
“哥哥。”她喊,“撤退了。”
萨尼早在这片水晶天堂里流连忘返,原地转了足有百来个圈,闻言不由垮下表情。
“急什么。”他抗议,一心只想继续观赏,却见站在不远处的妹妹脸色突变。
“哥——!”
完全由条件反射支配,玲飞身扑过去,带着萨尼滚倒在地,险险躲过那条抽裂地面的尾巴。
他们都听见尖锐的、擦着耳边飞掠的破空风嚎,以及紧随其后震耳欲聋的吼叫。
到底还是撞见了。玲想。
她抬起头,正瞧见冻原之龙从天而降。
这是看守极寒地狱的领主,它拥有一对全力扇动能掀起海啸的翅膀,媲美人类造物中最无坚不摧的钢铁的尖牙与利爪,比起约十五米高、五十米长(计入尾长)的体型,那遍布全身的发达肌肉更加充满食物链顶端的压迫感,两根骨质硬角自它头顶两侧伸出,恰如一顶与生俱来的冠冕。
又是一声嘶吼,巨龙落至冰面,长尾一个横扫,直接冲撞毁坏了大半松林,那些美丽的植物变成无数摔得粉碎的珠宝,而龙只是昂首压在所有废墟上方,傲慢地睥睨入侵领地的人类。
“煞风景的家伙。”萨尼忍不住骂。
他心情糟糕透顶,但情绪还算镇定,迅速做出判断:没必要产生冲突,得跑。
这样想着,他伸手就去拉身旁的妹妹,意料之外的,竟然没有拉动。
萨尼错愕转头,玲面无表情的侧脸近在咫尺,眼睛定定望着冻原之龙身后的某个方向——就在刚才、她飞身扑来的瞬间,那装了松香的旅行袋自手中滑落,正静静躺在几块树木碎片中间。
意识到她在考虑什么,萨尼的脸色更难看了。
“喂,冷静。”他先前一直将头发妥善藏在衣服帽子里,这时也顾不得许多,无数触觉纷纷去抓妹妹的手,“等下再找别的松林不就行了。”
很可能没有别的松林了。他知道。
但他们都被寒冷和漫长的跋涉消磨掉太多体力,受限于极端温度也无法百分百发挥能力。
最重要的是,裹成一个毛球战斗一点也不美丽!
萨尼自忖不算会在实战中思虑太多的类型,自己能想到的,身为研究员的妹妹肯定也想得到。
但玲还是甩开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几乎同一时间,冻原之龙也张大尖嘴俯冲而下!
萨尼:“……啊啊啊真是够了!!”
他随手扔掉笨重的外套,发丝如网四散而开,无孔不入纠缠住一只龙的前爪,脚下则朝与玲相反的方向跑去,身后随之传来巨大轰响,仅凭声音就能判断出龙的扑咬落了空。
依靠某种言语无法表述的默契,他们飞快且无规律地交错路线,轮流吸引冻原之龙的注意力,最后玲一个侧身滑铲擦过龙脚下冰面,不顾后者狂暴的嘶吼、精准无误地抓住了那只旅行袋!
她举高袋子晃了晃,萨尼本想做出回应,譬如一点小小的合乎情理的抱怨,但比他一切反应都要更快的、是自头皮处猛然传来的剧痛!
糟了……!!
这个念头他没来得及想完。
电光火石之间,萨尼重心不稳,像条咬了钩的鱼一样被后方传来的巨力拉扯而去,沿途的挣扎留下遍地狼藉,直到什么坚如磐石的东西对准他的太阳穴狠狠来了一记!
萨尼第一时间就失去了意识。
他被龙翅扇飞出去,连着撞碎好几棵残缺的冰雪松,又在满是冰渣的松林废墟中一路滚落,最终猛的砸上一块覆满雪层的巨大岩石。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两秒,然而映入玲的眼中,却好像时间定格般无限缓慢。
快速且无意义的,许许多多念头涌进她的脑海。
好冷。
刚刚萨尼头上溅出红色了。
冻原之龙的翅骨是全身上下最坚硬的部位。还是牙齿?不太确定。
好冷,鬼天气。
太冷了,如果萨尼流血,低温会瞬间冻结伤口。谢天谢地。
松香已经拿到了,好冷,得抓紧时间跑。
冻原之龙是冰之地狱生态的一部分。
不要和看门人起冲突。不要和看门人起冲突。不要和看门人起冲突。
这是出发前我告诉萨尼的。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她想。
意识深处,无垠黑暗与它水中的倒影为伴,遮天蔽日的蝴蝶翅膀是其中唯一的白色。
【需要吾吓吓这条小蜥蜴吗?】食欲笑着问。
【不用。】玲说,【我自己来。】
她扯掉防寒服,连同那袋子松香一起丢在脚边。
冻原之龙原本正张牙舞爪尖声嘶叫,却好似察觉到什么般蓦的哑了声音。
冰原之上,风雪依旧呼啸,凶猛的巨龙与渺小的人类少女沉默对峙。
呼吸,深呼吸。玲默念,缓缓拉开架势。
别放过一丁点氧气,把体温和水分都尽可能多的留在体内。当零下八十度的冷空气侵入口鼻,要在它冻结沸点最高的二氧化碳的瞬间将其排出,再将包含氧气在内的其他呼气全部吞下。
两世为人,玲从未如此刻般冷静。
等她回过神来,冰之地狱的领主已然成了陷落的城墙、徒劳而沉重地瘫倒在地。
——徒手点穴,一击制胜。
玲轻轻吐气,这次口中没再呼出白雾。
天光愈亮,苦寒之地的太阳同样东升西落。
萨尼在梦中皱眉。并非因为不适,他只是疑惑。
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清香,干净得近似圣洁,又温柔且厚重不带距离感,像是初冬阳光饱满的日子里去登山会闻到的那种草木味。
除此之外,还有噼里啪啦篝火燃烧般的声响断断续续传过来,配合那草木清香,似乎可以通过嗅觉触摸到一个真实的世界,那里有风、有太阳,有夜半山间清寒微亮的星子。
他到底在哪里?
追逐着这个疑问,萨尼慢慢睁开了眼睛。
没有风,没有山,没有星星。他在似曾相识的房间里醒来,身上的伤口都得到妥善的包扎,只是这张质量堪忧的床又硬又潮,硌着后背的不适感告知他,这里是极星号的船舱。
“醒了?”
斜前方传来声音,萨尼余光瞥见房间角落伏在桌子上的玲站了起来,几步朝他走近。
“感觉怎么样?头晕吗?会很疼吗?”她语速很快,“我帮你看过,最严重的伤在额头上,万幸没有骨折,我点了一小截冰雪松香,能起到安神效果,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萨尼:“水……”
玲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扶他坐直,往他背后多垫了几个枕头,又小跑着出去倒了杯水。
萨尼埋头就喝。
温水润湿干裂的唇瓣,熨烫好像还残留寒气的喉咙,他总算定了神,真正清醒过来。
“哥哥。”玲忽然叫他。
他抬眼,发现少女怔怔瞧着窗外。
“下雪了。”她说。
与极寒大陆的暴风雪不同,这是一场静谧得近似纯真,温柔得有些伤感的雪。
玲穿过船舱,拉开半合的折叠门,往甲板走去。
萨尼披着外套慢吞吞地跟上来,玲回头看见他,似乎不赞同地蹙了下眉,但没把话讲出口。
“我突然想起来,”她只是说,“今天好像是圣诞节。”
纷扬白雪中,极星号无声地劈波斩浪,萨尼望着她许久,安静得不像是她的哥哥。
“怎么了?”玲问。
“没什么。”他立刻回答,顿了顿,磨磨蹭蹭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小物件,远远抛过来,“圣诞礼物。”
“你生日不也是这几天吗,凑合一起过吧。”他又补充,口吻随意,好像真的并不在乎。
玲接住了,摊开手仔细一看,认出这是个沉香护身吊坠,形状简约,成色很好。
“我在斗技场和一个有钱人打赌。”萨尼含糊地解释,“反正我赢了,他把这个给了我。我看也没有别人比你更适合戴了。”
所以,你用一个晚上横跨大陆,好几个月跟着我四处奔波,只是因为……想把它送给我吗?
玲这么想。但她没这么说。
她说的是:“圣诞快乐。”
萨尼撇嘴嗫喏着,不情不愿的样子。
最后他说:“……生日快乐。”
(tbc.)
哥哥祭天,法力无边.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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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美食7 冰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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