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琳本以为他会提起去年在戛纳电影节造成轰动的《人咬狗》。不少欧洲影评人在评价《临终影像》时总是提起这部使用了伪纪录片手法的“杀人犯独白”电影，认为《临终影像》同它在手法和题材上简直如出一辙，却又最终彻底驶向了不同的艺术轨道。
换言之，就是乔琳的做法太商业化了，欠缺艺术深度。
但显然这位威尼斯电影节负责人没想提起自己的竞争对手，而且他话中对美国电影的支持非常直白，几乎毫无保留。
考虑到今年意大利政府刚刚削减了电影节30%的预算，这种现实转向似乎也情有可原，毕竟他们连电影节评审团的规模都削减了，从去年的11位缩减到了今年的8位。
说实在的，这些评审的跨国旅行津贴可不便宜呀！
马丁这次把《纯真年代》带来威尼斯，显然也有威尼斯电影节主动示好的原因。不管怎么样，乔琳肯定是受益者。
她微笑着对吉洛说：“我是意大利移民的后裔，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回到这里感受威尼斯特有的艺术氛围可实在是太好了，这对我这样的年轻电影人来说再关键不过了！”
吉洛回应道：“这将是我留在电影节担任负责人的最后一年，我希望你们都能过得愉快！”
等吉洛走后，马丁转头对乔琳开玩笑说：“看来当电影节总监真的不轻松，他似乎更愿意回去拍电影。”
乔琳耸耸肩，“没错，这可能比当电影公司高管都麻烦，至少后者只需要考虑票房，而前者还得关心艺术、政治和艺术的政治。”
马丁笑着同她碰了下香槟杯，“谁说导演不需要考虑艺术的政治呢？电影人和艺术家都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乔，你还有很多需要学呢。”
乔琳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我有你这个好老师，不是吗？”
马丁大笑起来，点头说：“你这个滑头鬼。”
乔琳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纯真年代》的特别放映结束后，乔琳的注意力就放在自己的电影上了。她这次入选的国际影评人周是威尼斯电影节的独立单元，只接受导演的头两部电影，因此大部分参加放映的都是拍摄独立电影的年轻导演。不过其中也有一些人是在电影圈沉浸多年才第一次独立执导。
这样一来，聚会时就很有意思了，大家都有不少关于住在破烂公寓和别人挤一张床之类的心酸故事可以讲。乔琳在里面反倒成了个异类，毕竟人人都知道她最起码是个千万富翁。
“才不是呢，我拍这片子的时候跟我妈妈住在一起，灯光都是从我朋友那儿借的……”
乔琳眉飞色舞地把自己如何凑出剧组的故事讲了一遍，然后又听一遍其他人关于如何搞到第一笔电影启动资金的故事。
这种氛围很快就让她回想起过去在圣丹斯电影节上，年轻的电影人们也是这样分享着自己的心酸故事，当他们被圣丹斯选中时，这些故事也就从沉重的现实变成了闪闪发光的徽章。如果顺利的话，这些徽章日后还会变成他们在发表演讲时挑逗观众情绪的幽默笑话。
这种感觉还不算坏。
乔琳一边积极融入其中，一边觉得自己确实起点很高了——至少她一开始就能有自己的摄影机，有妈妈的朋友借给她剪辑室。
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又想到了保罗，那家伙的第一笔钱中可有一些是靠给宠物店洗狗笼子攒出来的呢。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立刻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朝着正向她搭话的陌生人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对不起，刚刚我没太听清楚，你能再重复一下吗？”
“好的，阿普尔比女士，我有个剧本……”
在丽都岛期间，乔琳的大量时间都花在跟人社交上了，大小同行的名片倒是收集了好几打，可也不知道日后能否真的建立什么联系。尽管这样，她的心情也很好，《临终影像》的放映效果不错，至少场刊媒体们都还算给面子，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友善了。
乔琳甚至还有心情出去在岛上骑着自行车闲逛，而留在美国家里的乐队成员们却要收拾收拾，出席今年的MTV音乐录影带奖了。
在乔琳只能远程用视频出席的情况下，MTV电视台非常大方地给了他们六个提名，并最终发给了他们四个大奖：
《荒诞》MV拿下了年度最佳导演、观众选择奖和国际观众欧洲MTV选择奖，而《所有好女孩都不见了》的MV则拿下了最佳团体MV。
这样一来，乔琳和《荒诞》MV导演理查德·林克莱特此前合作的电影《年少轻狂》还没有正式上映，后者倒是先在前者的MV上拿了个最佳导演奖。
理查德还开玩笑式地给她写了一封感谢信，大意是谢谢她邀请他拍MV，不然他很难拿到MTV的奖杯了。
当然，真的最让乔琳尴尬的还是最佳团体MV的那个环节，《所有好女孩都不见了》的MV导演是保罗，而颁奖嘉宾是基努。她该庆幸保罗没有去现场，还是该庆幸自己不在现场？
她甚至都没就这件事给保罗打个电话，只是把事丢给了唱片公司那边的工作人员。这连公事公办都算不上，根本就是连基本的职场礼貌都丢到了一旁。他们两完全遵守了当初分手时定下的不联系原则，自从那晚后就一句话都没说过了。
乔琳轻轻地叹了口气，可在基努打来的电话里她还是笑着说自己很遗憾没能亲手从他手里接过奖杯。
“你知道的，你现在可是个大忙人，能在那儿碰面都是幸运了！”
基努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乔，是谁行程满到连自己的颁奖礼都没法出席？据我所知，不是我。”
“别这么调侃我了，我是真的很遗憾呢。”
“难道意大利的美景还没有把你迷晕吗？其实我也有点遗憾，他们一开始安排我颁最佳男性视频和最佳女性视频两个奖项，可我很想看看能否给你个惊喜，所以我请求我的公关联系他们换成了最佳团体奖……往好处看，那些工作人员可能以为我只是喜欢摇滚乐队。我的公关就是这么解释的。”
基努这么说着，可乔琳还是从他的话音中听出了失望。她立刻安慰道：“等电影节结束后，我就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洛杉矶了。即使不在洛杉矶，最起码也在国内。我能去剧组看你吗？”
“如果导演同意的话，”基努声音里的笑意很明显，“如果他不同意，我就偷偷跑出来见你。”
“我们最好还是别惹恼导演了，”乔琳被他逗笑了，“不管怎么样，我会找时间去看你。哦，对了，我还看了《蓝调牛仔妹》，你在里面的客串角色真的很可爱！”
他演一个痴迷于女主角的古板家伙，穿着像是杂技团走出来的橙红格子西装和橙红色长裤，梳着呆兮兮的偏分头，还留着长鬓角，还因为见到女主角太激动而犯了哮喘。就算是这样一套搭配，他也还是很可爱。
这下轮到基努尴尬了，他有点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庆幸乔琳在电话那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脸现在都红透了。
“我在里面有点古怪，不，是很傻。”
“不，是很可爱！嗯，不管怎么说，它是一部令人难忘的电影。我得说，K. D. Lang的配乐写得好极了，这是个相当明智的选择。”
乔琳明智地在客串参演者面前保留了自己的意见，这电影确实很令人难忘，太莫名其妙了以至于令人难忘的难看。放映期间整个影院都陷入了寂静，几乎像是有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的那种寂静，而乔琳百分百相信这种寂静来自于震惊过后的沉默，所有人都震惊于拍出了《我私人的爱达荷》的格斯·范·桑特突然拍出了一部这样荒诞到不知所云的作品。
基努显然也听说了电影节的事，他同样明智地避免直接讨论这件事，只是说：“谢谢你说我可爱。”
乔琳大笑起来，“我真希望你能重复一下你在电影里说的话，即使是那样一个角色，你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很绅士。”
基努突然福至心灵，凭着直觉说出了那句正确的台词：“可我不想让你走，请留下吧，我们可以去吃晚餐。我还欠你一次晚餐。”
乔琳顺势回答：“当然，我很愿意这么做。”
两个人同时都笑了起来。
挂掉电话后，乔琳又继续她在丽都岛的闲逛日常。这次她的闲逛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威尼斯，甚至包括旁边那些游客不常去的岛屿。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觉得非常放松。在一个大多数人不在乎她是谁的地方，她好像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创作状态，一条旋律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顺着脑中的旋律轻哼着即兴填充的歌词：
“第一天，你假装不屑一顾，
亲爱的，你漂亮的眼睛
早已泄露了一切，
你会是我的蓝眼睛宠儿。
第十天，你写了首歌，
说那是关于我的
我们靠在一起，谈论了一切
包括如何把星星藏在心底。
第三十天，我的蓝眼睛男孩，
花了太多时间共同徘徊，
让我感到一切都很好，
假装我们真的已经相爱，
第一百二十天，吻别了
我的蓝眼睛男孩，
现在你留下了一片空白，
和那串闪亮的银色手链。
我的蓝眼睛宠儿，
你在吻别人吗？
你的指节还痛吗？
你还满足吗……”
《蓝瞳男孩》的歌词参考了《Blue Eyed Boy》by AVIV，推荐大家听一下。
电影节的其它细节是参考了当时的报道和相关电影的影评的。《蓝调牛仔妹》的电影院震惊其实发生在多伦多电影节放映期间，直接导致电影被撤回重新剪辑。（来自罗杰·艾伯特）
对了，好像正文里没明确地写，基努正在拍的这部电影是《生死时速》，而且他也确实出席了这届MT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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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浮华世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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