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阳光在地板上移动的轨迹,悄悄漫过了宇佐木的脚尖,带着暖融融的温度,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的凉意。她握着杯壁已经微凉的柠檬水,指尖的颤抖早已完全停了下来,刚才汹涌的委屈与自责渐渐平复,只剩下一种卸下厚重伪装后的松弛——像是攀岩时在陡峭的路线中,终于找到一个稳固的岩点,能暂时放下紧绷到发酸的手臂,好好喘口气。

隆二看着她眼底渐渐褪去的慌乱,多了几分释然的清明,缓缓从轮椅侧面的收纳袋里拿出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他没有立刻动笔,只是指尖轻轻搭在空白的纸页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语气依旧平和得像春日里的微风:“你刚才说,以前训练时不管摔得多重,膝盖擦破、手掌磨出血,第二天都能接着爬。那时候的你,好像从来不怕‘输’,对吗?”

宇佐木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头,眼神里泛起一丝对过往的回忆。以前在训练馆,就算因为动作失误从几米高的岩壁上摔下来,屁股磕得生疼,手臂被岩点划出红痕,第二天醒来看到窗外的阳光,想到要去攀岩场,心里还是会涌起一股劲,忍不住想再去试试。那时候的“输”,只是“这一次没做好”,不是“我永远做不到”,心里只有“下次调整动作,肯定能爬得更好”的念头,没有丝毫犹豫和退缩。

“那这次为什么不一样了?”隆二的问题很轻,没有刻意的追问,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专注,像一束温和的光,引导着她往心里更深处探寻,“同样是‘没做好’,同样是‘没达到预期’,为什么这次会觉得‘这么多年的坚持都不值一提’?”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宇佐木心里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她低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阳光落在水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晃得人眼睛发暖。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咨询室里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才慢慢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还有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不安:“因为……以前不管摔得多惨,不管没做好多少次,我都知道,有人在下面等着我爬上去。”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回忆着那些温暖的细节:“教练会拿着笔记本,帮我一点点分析失误的动作,告诉我哪里发力错了,哪里该调整重心;队友会在我下来后,立刻递上温水和创可贴,笑着说‘没事,我们再陪你练几遍’;有栖会在训练结束后,准时出现在攀岩场门口,手里提着保温桶,里面装着我喜欢的热汤,说‘累了吧,回家喝完汤好好休息’。可这次……”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我输了比赛,没能进决赛。虽然教练没说一句责怪的话,只是让我好好调整;队友们也还是像以前一样跟我聊天,说‘下次再加油’;有栖也一直陪着我,没提过比赛的事。可我总觉得,他们心里其实是失望的,只是不想让我更难过,才故意装作不在意。我怕他们慢慢觉得,我再也爬不上去了,再也不值得他们期待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宇佐木突然明白了——原来不是“输比赛”这件事本身让她恐惧,是“输了之后,会被自己在意的人放弃”的猜想,像一圈圈缠绕的藤蔓,紧紧缠在她心里,越缠越紧,让她喘不过气。她怕教练以后不再重点指导她,把更多精力放在其他选手身上;怕队友们以后不愿意和她组队,觉得她会拖大家的后腿;更怕有栖会慢慢对她失望,再也不会用那种“眼里有光”的眼神看着她,再也不会为她的每一次进步而开心。

隆二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只是在她说完后,轻轻点头,终于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怕被放弃”四个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没有打破咨询室里的安静,却像一把温柔的钥匙,打开了宇佐木心里的迷雾:“所以,你害怕的从不是输,是被放弃。”

这句话,没有之前那句“怕坚持不值一提”那样戳中痛处的锐利,却像一阵温风,缓缓吹开了宇佐木心里的迷茫。她猛地抬头看向隆二,眼里满是恍然大悟的清明——是啊,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把“怕输”挂在嘴边,以为自己的恐惧源于“失败”,却从来没看清自己真正的困境。她怕的不是失败带来的遗憾,是失败之后,失去那些她在乎的人的期待与陪伴,失去自己在他们心里的“分量”。

“我以前从来没意识到……”宇佐木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刚看清真相的茫然,还有一丝卸下重担后的如释重负,“我总以为自己是太在意别人的感受,怕辜负他们的期待,现在才知道,我其实是怕自己不够好,怕自己被别人放弃。”

“这很正常。”隆二放下笔,目光落在宇佐木身上,眼神比刚才更柔和了些,没有丝毫评判,只有理解与尊重,“人都是这样,越在意某个人、某件事,就越怕失去它。你在意攀岩这项运动,在意教练、队友和有栖对你的期待,在意他们的陪伴,所以才会怕‘输了之后被放弃’。就像你攀岩时,越在意某个关键的岩点,越怕自己抓不稳摔下去,反而容易因为过度紧张而失误。”

他没有用晦涩的心理学理论,而是用宇佐木最熟悉的“攀岩”做比喻,简单直白,却让她一下子就懂了。她想起以前训练时,遇到一条高难度路线,中间有一个特别小的岩点,是登顶的关键,她总因为太在意“能不能抓住”而紧张,每次到那个位置都会失误。后来还是教练看出了她的问题,告诉她“别盯着岩点怕掉下去,专注于怎么调整姿势、怎么发力抓稳它”,她才慢慢克服了恐惧,顺利登顶。

“那我该怎么办?”宇佐木下意识问出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依赖。这是她比赛失利后,第一次主动向别人寻求“解决办法”。以前不管遇到训练瓶颈,还是比赛失误,她都习惯自己扛着,自己琢磨怎么解决,可现在,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陷在“怕被放弃”的恐惧里走不出来,需要有人帮她找到“抓稳情绪”的方法。

隆二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也没有说“你要怎么做”“你该怎么做”,而是轻轻反问她,引导她自己思考:“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你在意的人,真正在意的是什么?是你能不能赢比赛、能不能拿冠军,还是你能不能好好的,能不能一直喜欢攀岩,能不能开心?”

宇佐木愣住了,手里的杯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柠檬水差点洒出来。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她一直默认,自己赢了比赛,拿了好成绩,才能回报大家的期待,才能让大家开心,才能证明自己“值得被在意”。可现在回想起来,上次训练时她从岩壁上摔下来,膝盖肿了一大块,教练第一时间冲过来,问的不是“会不会影响下个月的比赛”,而是“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队友们看到她因为情绪低落没吃午饭,默默给她带了三明治,说的不是“你怎么这么没用,这点挫折都扛不住”,而是“没关系,我们等你调整好,一起再出发”;有栖更是,从认识到现在,从来没问过她“什么时候能拿冠军”,只问过她“今天训练累不累”“今天开心吗”。

“他们……在意的是我。”宇佐木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她一直把“赢比赛”当成和“被在意”绑定的条件,以为只有赢了,才能拥有大家的关心和期待,却忘了,大家对她的好,从来都不是因为她能赢,而是因为她是“宇佐木”——那个热爱攀岩、努力坚韧的宇佐木,那个会哭会笑、会受伤会脆弱的宇佐木。

“嗯。”隆二轻轻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肯定,眼神里满是鼓励,“你把‘赢比赛’和‘被在意’牢牢绑在了一起,所以才会怕输,怕输了之后就失去‘被在意’的资格。其实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像你攀岩,不管最后有没有爬到顶,你在攀爬过程中,掌心磨出的茧子、肌肉付出的努力、大脑对路线的判断,都是真实存在的,不会因为‘没到顶’就消失不见;你在教练、队友和有栖心里的分量,也不会因为‘输了一场比赛’就减轻分毫,他们对你的在意,从来都不是建立在‘赢’的基础上。”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道:“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不用急着找‘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改变一种长期形成的想法,需要时间。你可以先试着做一件小事——把心里的‘我怕输’,换成‘我怕被放弃’,然后慢慢观察身边的人,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会因为这场失利,就不再在意你,不再期待你。”

宇佐木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的沉重感又减轻了不少,像有一块压在心底的石头,被悄悄搬走了一角。她看着对面的隆二,突然觉得,那个在临床心理学界被称作“冷刃”的教授,其实一点都不“冷”。他没有用华丽的辞藻说好听的安慰话,没有用复杂的理论强行说服她,只是用最直白、最易懂的话,帮她看清了自己真正的恐惧,找到了情绪的出口,让她觉得踏实又安心。

就在这时,宇佐木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有栖发来的消息,只有短短一句话,却满是关心:“还好吗?要是咨询快结束了,我就去院子门口等你,风有点大,我给你带了外套。”

看着消息里的字,宇佐木的心里暖暖的,眼眶又有些发热,却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感动。她抬头看向隆二,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是她比赛失利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教授,谢谢您。我今天……真的觉得轻松多了,心里好像不那么堵了。”

隆二看着她眼底的笑意,也淡淡笑了笑。这是宇佐木第一次看到他笑——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点浅浅的梨涡,眼神里的“冷意”彻底散去,多了几分难得的温和,像冰雪初融的春天,让人觉得舒服又安心:“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我们下周同一时间见面,到时候再聊聊你观察到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新的想法。”

说完,他转动轮椅的扶手,朝着咨询室门口的方向慢慢移动:“我送你下去吧,有栖应该已经在外面等了,别让他久等。”

宇佐木跟着隆二走出咨询室,沿着铺着地毯的走廊走向电梯。这一次,她没有了初见时的紧张和恐惧,心里反而多了几分期待——期待下周的见面,期待自己能在隆二的引导下,慢慢走出阴霾,期待自己能早日找回勇气,重新站上那个让她热爱的岩壁,做回那个敢肆意攀爬、眼里有光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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