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去小姨妈那边看宝宝去了。宝宝发烧好几天了。”
“是喔。”
平宜洗漱完来到餐桌前,拉开宋老三和宁宜之间的椅子爬了上去,“嬷嬷,我要吃饭饭!”
张婶给她端来淋了酱油的半熟荷包蛋、半碗小米粥和一只豆沙包。
宋老三逗她:“平平小猪猡,真能吃啊。”
“那小叔叔就是大胖猪!你上次一个人吃掉了一整只烤鸡。”
宁宜摇摇头,对宋老三说:“看,就没人能欺负到我们平平。”
平宜捧着胖乎乎的豆包咬了一口,嘴角多了一抹黑乎乎的豆沙印子,否认道:“黑皮就欺负我。”
宁宜向宋老三解释:“是住我们隔壁的大哥哥。”随后又训了平宜一句,“不许这样叫人家,没礼貌。”
平宜举着包子,抗议地吐了一下舌头。
张婶把宁宜的黑管盒拎过来交给宋三,平宜看见了,不再说话,默默加快了咀嚼的速度,迅速解决了早饭。
这个小鬼头,姐姐有什么,她统统都要。宁宜学黑管,去学校……反正除了写功课,她全都眼馋。
宁宜吃好了,刚站起身,平宜也跟着起来。大家都看向她,她说:“我要跟姐姐去上学。”
“不行。”宁宜说。
谁知平宜仗着母亲不在家,没了约束,竟公然耍起无赖,一把抱住她姐的腿,往地板上一坐,哭着闹着要一起出门。
宋应暄把她从宁宜腿上拔下来,交给张婶,她便在张婶怀里闹。见她姐不搭理,索性拉开腔子放声大哭。
哭声震天动地,隔壁栾婆婆正准备睡个回笼觉,如此一来也不必歇了,亲自上门来探察情况。
姐妹俩一个冷着俏脸,一个哭成了花猫,在客厅里僵持不下。
栾婆婆到底是当过家、主过事的,当即安排起来,让宋应暄赶紧送宁宜去学校,别耽误了上课。
姐姐一走,平宜哭声顿时再拔高三个调门,在张婶怀里摇成了一株风中凌乱的喇叭花。
栾婆婆不予理会,陈横小时候比她无赖多了,凡事不顺了他的意,直接躺平了在地上滚来滚去也是常见。越是这样越不能惯着,长辈就得把脸皮撕下来揉巴揉巴丢了,让他闹,闹得人尽皆知、闹得十里八乡闻风而至,什么时候闹够了再关起门来修理。
—·—
近午时分,陈横拎著书包打外头回来,刚从扶梯间上来,就听着王家门里一阵凄厉的哭声。唯恐出什么事,家也顾不得回就过去敲门。
好家伙,门才开一条缝,尖锐的哭声顿时刺得陈横太阳穴一跳,脑瓜生疼。张婶同他讲老太太也在这,陈横大吃一惊,拉开了门往里闯。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对面皮大王骑马似的跨坐在小板凳上。两军对垒呢,一个八风不动,一个鬼哭狼嚎。
栾婆婆掀起眼皮,看了眼孙子,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美国人的学校,感恩节要放假。您老就理解成他们今天过端午吧。”
栾婆婆“嗯”了一声,算是许可。陈横这才坐到老太太身边去,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事搞成这步田地。
好家伙!王平宜不停不休哭了两个多钟头!
“她都不用倒气的么?”陈横不可思议。
栾婆婆也是如此感叹,“干嚎呗,嚎十声掉一滴泪。但也够久的了,搁一般孩子早哭抽抽了,这娃是真皮实。”
“王太太呢?”
“出去了呗。”
放她这么哭也不是回事,陈横过去陪她蹲在一块。作为过来人,上来就是一同吹捧,“平平啊,你是机器么?机器高功率运转尚且需要输电吃油,你竟然不吃不喝坚持这么久,比机器还厉害。”
不搭理,继续哭。
小姑娘死倔,他早就见识过,因此也不惊讶,接着劝,“什么都跟人家一样就不好玩了。姐姐学单簧管,我们学个别的,比她更厉害。”
干嚎声似乎小了一点,陈横看见希望的曙光,加大力度,灵机一动指着客厅的钢琴,“哥哥教你弹琴,怎么样?”
“哼哼——嗝,好,嗝!”
哭声终于停了下来,陈横觉得世界这一瞬间安静得有些不真实,他甚至觉得也许是自己聋了。
陈横抱平宜坐到琴凳上。
两人并排,陈横掀开琴盖,细长的手指拂过黑白相间的琴键表面,转头对平宜说:“平平知道《卡林卡》吗?”
她怎么会知道呢?陈横明知故问。他调皮一笑,十指翩跹,悠然的琴音从黑白键之间流淌出来,弹琴的手势也越来越快,曲调逐渐越来越轻快、密集、激昂。
陈横还有余力,索性用俄语哼唱起来,他清亮的嗓音精准地镶嵌在漫天狂舞的音符之中。
“花园里长满了雪球花儿,雪球花!
多么迷人,多么漂亮,你快爱我吧,好姑娘!
啊,留里留里,啊,留里留里,你快爱我吧,好姑娘。
美丽的雪球花儿,雪球花儿,雪球花,花园里长满了雪球花儿,雪球花!”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休止,一切欢快和激烈的情绪缓缓落回地面。持续的专注与爆发,使陈横眼中蓄起一团泪意,湿漉漉、亮晶晶的,像鹿的眼睛。
平宜已不再伤心,瞳仁干净而黑亮,呆呆注视着他。她突然意识到结束,醒过神来,连忙不迭鼓起掌来。
突兀的掌声中,两人相视着,不约而同爆发出哈哈大笑,笑作一团。陈横悄悄搂住花枝乱颤的小孩,不使她跌下琴凳。
陈横弹琴实在算不得行家,但唯独这一首《卡林卡》烂熟于心,不需要乐谱,信手拈来。这是他从前为追求一个白俄姑娘苦练的成果。
他还记得是个像雪花一样淡淡的、清冷的姑娘,一头丝绸似的浅金长卷发,浅蓝双眸是雨后初晴的天色所撷,皮肤像牛奶一样洁白细腻。奈何生命并不如她家乡的冬天那样漫长,她还没来得及听见少年的琴音,已教肺结核病夺去了生命。
卡林卡,美丽的雪球花,我心仪的好姑娘啊……
陈横没想到脑中关于这首歌的记忆如此深刻,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演奏它的机会,并且,是为一个姑娘而奏,尽管这个姑娘委实小了点。
平宜从醒来吃过早餐后就光顾着闹了,到现在头也没梳。一头海藻似浓密蜷曲的长发就这么自如地散开着,跟头小狮子似的,陈横手指作梳替她抓了两下。
张婶拿了梳子过来,她还记恨着张婶刚才不让她跟姐姐上课,不给张婶碰。
陈横问:“我让成双给你扎好不好?”
“好。”
答应得倒快。陈横乐了,嘀咕了句:“小丫头,还挺记仇。”
成双是个手巧的,三两下就给扎起了双髻,两边又各自别上一只弹簧蝴蝶发卡,衬得小丫头冰雪伶俐。
栾婆婆心里本来还有些气,见她这样可爱竟也消气了,把她拖到自己怀里抱着,逗她:“平平真漂亮,将来嫁给陈家做媳妇好不好呀?”
陈横被自家老太太天方夜谭式的想法逗乐了,“现在可不是旧社会,不兴娃娃亲这套了啊!”
栾婆婆不理他,对平宜指着陈横说道:“他长得好吗?”
平宜点点头,她又问:“将来送给你当老倌,要不要?”
越说越不像样子,陈横连忙打岔,不让这场对话再进行下去,“皮大王,想不想去参加舞会?有很多好吃的,蛋糕啊、汽水什么的。”
“要!”平宜边答应边扑到陈横身边去。
陈横教张婶给她换了套能出门的衣裳,棕色天鹅绒的圆领系腰百折连衣裙,领口、袖口和及膝的裙摆处均缀有一圈奶白色的雪花蕾丝花边,下着黑色连裤袜与皮鞋。
陈横蹲在玄关,给她穿上白绒镶边的深紫色连帽呢斗篷,再戴上毛茸茸的耳罩和手套,洋娃娃一般精致漂亮。
栾婆婆与张婶说:“这孩子虽说淘气,可论招人稀罕也是没人能比的。”
张婶笑呵呵地应了,叮咛他们早点回家。
陈横一把抱起平宜,应张婶:“好咧。天黑以前就回来。”他又看了眼怀里的小家伙,哭了那些时间,眼泡只一点点肿,眼球里白得过份干净,也没见一两根红血丝,惊讶道:“你刚才是装哭吧。”
平宜哼了一声,抱紧了他的脖子,撇开头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