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高校内迁

“那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自然。”慎予环顾了一周家里,它还是温馨宁静,却不再符合此刻他的心境,“从前我厌恶阿爹和姐夫动辄以钱财和手中微末的权力去解决问题。这两年经历了许多,才发现自己当时身在福中不知福。比起多数同样是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人,我一路走来还算太平。扪心自问,难道靠的是我自己的能力么?姐姐,我以前是不是傻得可笑?”

极致的理想主义者坠入现实后,往往有一拨人选择彻底和过去割席,摇身一变为愤世嫉俗、满心谋私利的“人物”。

如果还能想着为人为国做些实事,不思一己浮生安逸,怎么能说这样的人是傻子呢?即使真的傻,也是傻得可爱,傻得高贵的。

“我此一去昆明,再会之日不可期。姐夫什么时候回国?你独自带孩子在上海,我始终不放心。”

说起王遗时,惜予近来才收到他的消息,便同慎予说:“他原本现在应该回来,无奈欧洲那边回国的交通也不便利了,之前写信的时候说准备去法国,那边有回来的航班。”

“所以是他要你等在这?”

“那倒没有。公公婆婆现在都搬去了重庆,本来咱们家也一起过去,奈何姆妈说动不了爹爹,他们就还是留在杭州,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等铁路一通了,他们也要来上海。”

“爷娘跟着你,我放心。喔,对了,王家既然人随厂搬,跟着国民政府内迁了。”谈话中慎予渐渐放松,他抬抬下巴,用从前顽皮的口吻问道,“你怎不一道走?”

惜予直白,“我不是实业家、不是工厂主、不是学者、不是难民。既不能为国家做什么,也没有为战火所迫。上海虽然沦陷,躲在租界日子到底还过得下去,为什么要走?说得难堪点,战争一天不结束,躲到哪里过日子才能安心?”

“是啊,”慎予也深以为然,“我们都算是极其幸运的了。而且……”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说了出来:“你要是出现在王家太太眼前,她定忍不住指手画脚教你她那套理事做人的方式,还要甩婆婆的派头给你看,催着你给她家生孙子。也不想想她儿子跑得那么远,当我姐姐是圣玛丽亚还是姜嫄啊?”

惜予打了一下说话没个轻重的弟弟。

慎予才正色道:“你不说去就不去了,姐夫同意了?”

“他消息不通,知情的时候事都已经落定了。不过他后面还是发了电报来,说全凭我作主。”

“那足见他如今待你是真心爱戴、足够尊重了。”

她没有同弟弟说,那时数次与公婆的通话俱以不欢而散告终。

战火既烧到了沿海,政府让办厂的人内迁。王先生早在重庆物色好房子,一切打点妥当,勤等着一家老小搬过去了。

惜予这边,王家公婆直接通知的她,并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毕竟当时上海打仗打得一塌糊涂,有门路的人都巴不得逃去安全的地方。谁想到惜予连王遗时都未曾告知,直接电联王公馆,言明自己带着孩子在上海呆得挺好,并不准备跟公婆内迁。

电话那头,王太太面孔拉得老长,若不是怕破口大骂惹得儿媳更加抵触回家,她定要好好教训一顿。几次通话下来,王先生软硬兼施,俱也说动不得,终于发火撂了电话。然他终究是斯文惯了,又爱讲开明,不像谢老爷,你要是敢忤逆他,第二天就上门把你捆一捆打包带走。

王先生让谢家父母和王遗时都去给惜予做思想工作。

谢太太本就不欢喜王太太有意无意地刻薄惜予生不出儿子,亦深知自己这个女儿颇有些“不自由毋宁死”的侠气,因此”威逼“谢老爷不许去游说惜予。谢老爷只得推托“儿大不由娘”、“年轻人由他们去吧”。

而王遗时远在重洋之外,等他知情表态,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他也没有帮着父母讲话,只说夫妻一体同心,自己能走到今天离不开妻子支持与理解,如今她既有自己的意见,他理当同样的去支持她,请父母不要再为难,甚至可以宽一宽心。上海的租界内到底还算有一份安稳,许多朋友也都在身边,再加上自己很快也要回国,他们一家留在那边也没什么不好的。

王家公婆眼见打算彻底落空。最后一次通话,王太太的哭骂声中,夹着王先生一句“好自为之”,电话挂断了。

中国人若讲“好自为之”,算得上是一句重话了。对方既希望你好,又极其不认同你的方式,某种意义上算是亲友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慎予惭愧道:“往后爷娘和小瑀来沪,阿姐你到底比我离得近,安安走得早,小瑀就……”

那句“请你多多照顾”怎么也无法宣之于口。惜予却知晓他要表达些什么,也清楚他此刻内心定然无比的内疚纠结。

“有我呢。倒是你那边若有什么需要就赶紧说,趁着还在上海,我给你置办。”

慎予没有拒绝,他带着一群妇孺匆匆逃离北平,就算一切食衣住行都从简,凭着微薄行囊奔逃至今,又怎可能毫无需要呢?

他想了想:“大人都还好说,却不能太委屈几个孩子。他们中大的才九岁,小的还不满周岁。”

“那好办,你把孩子们的信息写下来,我这边能想起什么就先帮你准备起来。等你回了住处问问两位夫人需要些什么,再列个清单给我。”

慎予简单交代了一下几个孩子的情况,惜予拿笔一一记录了下来他们的名姓、年龄、身材、性别,以便筹备物资。

慎予看着这一切,既是无颜以对,又是大为感动,只好说:“太麻烦阿姐了。”

“这算什么麻烦,麻烦的事且在后头等着我们呢。”慎予微怔,惜予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把宁宁和平平带过来,你等着啊。”

慎予捞住姐姐的手,“我也该告辞了,就随你一同过去问候下邻居吧。”

“这么着急?”

“还得去一趟银行。”

“好吧,那不留你了。你等等,”惜予冲着厨房间问,“张婶,家里点心还有吗?”

听张婶回道:“有的,要拿出来吗?”

“嗯,给阿弟带上。”

张婶捧着一叠点心,有铁盒装的,也有软纸袋包的。慎予哭笑不得,从里头选了两盒,“带不了那么多,我一会还要去办事呢。”

张婶说:“带得了。” 把他手上的点心拿了回去,“我给你一并扎起来,带着可方便了。”

等慎予拎着张婶打包好的点心随惜予来到栾婆婆家门前,正巧陈横带着平平来开门。

陈横一眼就看到了慎予,立即由他和王太太如出一辙的瘦削白皙,联想到他就是王太太口子华北求学的弟弟。

慎予主动介绍:“我叫谢慎予。”他看见扒在陈横腿边的小女孩,笑着问她:“你就是平平吧?”

惜予瞥了一眼,”叫舅舅。“

平宜连忙喊他:“舅舅。”

“真乖,来,给舅舅抱。”

栾婆婆也过来了,热情地招呼着姐弟俩进去坐坐。惜予说:“阿弟还有事,婆婆,宁宁呢?”

“姆妈,”宁宜闻声赶来,她比平宜更熟悉眼前的舅舅,记得他曾经有多宝贝自己,惊喜地喊道,“舅舅!”

母女三人把慎予送到了楼下,慎予抬头看了眼亚尔培路公寓,忽然觉得一切恍如隔世。

“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只想带你回家。”

惜予懂他话里的回忆,含笑抱了抱他。“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我会在这里等你来。”

“舅舅,你又要走了吗?”宁宜问。

慎予把她抱了起来,她如今是个大孩子了,抱起来不如妹妹顺手,但她还记得这个怀抱,熟悉地攀着他的脖子依在他的怀里。

舅舅抱着她的次数,比父亲更多。舅舅的身上永远有着一股消毒水和医用酒精的气息,他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又有着一股少年气,看上去像她的大哥哥。

“舅舅,你不要走。”她埋进舅舅的肩颈里,此时已经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

慎予抚摸着她的后脑,安慰道:“舅舅会回来的,宁宁千万不要忘记舅舅啊。”

怀里传来轻声抽泣,慎予也舍不得放她下来,“舅舅这几天还在上海,明天再过来看宁宁。宝贝乖,不哭了。”

一旁平宜疑惑地拽了拽母亲的衣摆,她还不懂得离别是什么,为什么会令人伤心至此,只看见姐姐哭了,母亲的眼圈也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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