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太见惜予如获救星,从沙发座里起身,一把拽过惜予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女儿,惜予。”
这会子大家都已见识过老会长待谢家有多亲热,再听到是这家的女儿,无不热情洋溢地交好。有人当即夸了起来,“好一个美人!”边说,余光边若有似无地挑向旁边的三少奶奶董春祈。
自然,后花园发生的事,不少人也都听说了。
谁人不晓得三公子是出了名的风流俊俏、年少有为,别看他不大爱搭理人,整日桃花缠身,三少奶奶为此伤透了脑筋。
他一个月前才来上海,先是唱昆曲的月林仙、又是留洋归来的陈小姐,但这二位到底没什么真凭实据,当花边新闻听听算了。
现在又来了位谢小姐——哦,应当称呼她王太太才是。今夜在后花园戏台,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萧三公子难得主动与她攀谈,且话里话外神态又是极少见的亲昵。
春祈不想让人看了笑话,主动招呼惜予,“王太太过来坐。”
惜予对她身边坐的春鹂微笑,春鹂此时却挪开视线,以冷淡待她。惜予心知,她介意戏台前发生的一切。
春祈以为惜予不好意思,又请了她一遍。
殊不知,她这一而再的开口才真是露馅。那群夫人小姐们都是门槛成精,心里无不笑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装傻充愣,非要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惜予直接拒绝,“多谢,我们赶着回家,就不坐了。”
众人都暗自期待着三少奶奶下一步会怎么应对,四姨娘抱臂叠腿躺进沙发,美目一眨不眨盯着春祈,勤等着好戏开锣。
一直被众人围绕着的萧夫人此时开口了,“谢小姐,许久不见,你如今还欢喜听昆曲吗?”
顺着她的话,许多道目光齐刷刷从春祈甩向惜予。
惜予望向萧太太,从容笑道:“听得少了,欢喜还是欢喜的。”
萧夫人说:“有空常过来,一起听戏。”这是让她们快走。
“好。”惜予答应。
“原来太太你们认得啊?”有人问萧夫人。
萧夫人望了眼惜予,“老早一道看过戏。”
大家恍然:对啊!两家故交,有一对年岁相仿的儿女,有联姻之念再寻常没有。谢小姐还跟着萧三生母一块听戏,越想越觉得当年萧谢或曾有婚盟,叵耐好事未成,自然不再对外宣扬了。
随她们怎么“编织”故事,惜予赶紧拉上母亲离开这是非之地。
从偏厅一出来,谢太太也问:“你几时和她看过戏?”
“没有的事,”惜予说,“萧叔涯虽是我老同学,可念书那会,我在外头从来不说自己真实身份的。他在后花园遇见了我,当面喊我‘顾惜’。”
“啊……她们别是以为你和萧三有什么关系吧!?”谢太太抓着她手,“都怪你爹!让你读书还遮遮掩掩的,弄得好像是我们做贼。”
“别伤脑筋了。”惜予安慰她,“至于人家怎么想,我们无法左右。”
谢太太笑道:“不说的话,我都快忘了你以前还叫过‘顾惜’呢,随我姓!”又感慨,“真像上辈子的事一样啊。”
惜予不响,挽紧了母亲。
—·—
送谢家父母到福煦路后,惜予和王遗时再一起返回了亚尔培路公寓。
惜予卸妆沐浴后回到房间,见王遗时呆坐在她的梳妆台前。他听见脚步声,回头与她对视。
“我绝不多啰嗦,就一个问题,那个萧三公子是不是你从前的……?”
“你这么怕我生气啊?”惜予问。
“对啊,”王遗时耸耸肩,“都是过去的事,你都放下了,我硬问的话也太小气了。你别误会,我不是介意,我就是……欸,好奇。”
“怎么成你解释了?”惜予觉得好笑,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拉开妆台下的一个抽屉,扒开一叠零零碎碎的文具和装饰品,挑挑拣拣地抓出了一本册子,手指尖即刻沾上封面涩涩的薄灰。
她也不擦干净,直接将册子翻到某一页,手指停顿下来,莞尔一笑,把册子掉个个儿递给王遗时。
王遗时接过去,一张略有年头的黑白相片映入眼帘,竖取景,正中立着一对男女。女孩儿自不用说,发长及腰,白衫黑裙的惜予;男孩儿嘛,正是惊鸿一瞥的萧叔涯。
相片里,两人满脸稚嫩,惜予捧着一束玫瑰,笑靥浅浅,直视镜头,萧叔涯玉立其旁,漫不经心地抿着一丝笑,目光不看镜头而聚焦在身边的姑娘身上,完全不像今夜高不可攀的萧三公子。
尽管隔着冰冷的镜头和悠长的歲月,王遗时卻依旧能感受到萧叔涯的眼神,如悄然融化了的三冬霜雪,款款地流淌出一片柔情荡漾,包裹住他心仪的少女。
“为什么单独挑出来夹着呢?”
他知道自己这是明知故问,偏偏克制不住心里那一层泛起的酸。
即便醋漫金山,他也难有半句恶语去批判,只因这张相片是那样的好,连发明相机的人看了都要感慨不枉此生心血。
而他若不是和相片里的少年爱的是同一个人,定免不了俗,盛赞一番他们有多天造地设……不,他不想承认,可抑制不住心里的想法:他们多般配啊……
惜予的手指落在那张相片纸页边缘,轻轻一掀,翻到下一页,还是她学生时候的相片,只是没有了萧三公子。
一页页翻下去,还有和同学、朋友、师长的合影,踏青郊游、校园日常、英文演讲会、开学典礼、毕业典礼……相片数量寥寥,每一张都被细心呵护,洁白崭新。
“被单独挑出来的不是萧叔涯,而是我身为顾惜的人生。”
一段被惜予捧在手心珍惜,王遗时从未接近过的时光。
谢老爷当时脑子灌浆糊,不想被人知道保守如他还有个受新式教育的女儿,惜予只得随母亲改姓顾,隐去家传字辈,化名顾惜,才得以到外面的世界去求学。
谢老爷后面也渐渐想开了,懊悔于自己一时的纠结拧巴,竟给女儿“改头换面”,简直多此一举。奈何家里人都习惯了,嫌改来改去的麻烦,索性维持原样。
因此直到退学出嫁前,那八年里,她只要离开家门,就会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名叫顾惜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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