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予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你也很能说会道。”惹得瓶儿娇嗔抗议起来。
进了门,一股久无人气的霉味扑鼻而来。家具和大物件都用布盖着。
惜予带瓶儿打扫。厅里摆了一台钢琴,想当时谢太太亲自去上海盯装修,回来兴高采烈地同惜予献宝,说她喜欢弹钢琴,老宅不给摆,新房有,住进去随便弹,好似笃定她一定会住进去一样。
真是无巧不成书。
惜予掀开琴盖,瓶儿揿了一记,发出刺耳一声,竟已荒腔走板。
“原来是个花架子。”瓶儿讲。
主仆俩从早打扫到晚,累得一齐倒在沙发上休息。
这时楼下有人叫卖馄饨,惜予立忙奔到阳台叫他不要走,又喊瓶儿下去买。
不多时,瓶儿捧着馄饨,肘间挎着一篮子嫩白喷香的栀子花上来,惜予笑她怎么买这么多花。
瓶儿讲买馄饨时有个卖花女凑上来,赞小姐卖相漂亮,隔着阳台在夜里都看得出清丽脱俗,就好似栀子花,如此云云,哄得人心情大好。
“原来是被人灌了**汤。”惜予笑她。
瓶儿说这房子朝向不算差,又才三、四年的新公寓,怎么霉味这么重,一进门熏得隔夜饭全要呕出来。
惜予靠在阳台上乘凉,轻声细语道:“哪怪得了朝向,再好的房子没人住,只能越来越破落。”
夜里天上吹来的风极适意,凉凉的,密密的。惜予起身走回客厅,和瓶儿一起坐在餐厅里,点了两支蜡烛,就着烛光吃馄饨。
—·—
几天后,经过办理,公寓通了水电,里外基本都收拾了出来。
惜予又喊了调音师上门来,是位洋师傅,提着家什,笑容灿烂。瓶儿家生家养,这回出来一路上不是没见过金发碧眼的洋人,可哪里这么近接触过,人家一咧嘴一开腔,把她吓得缩回房里。
洋师傅好似习惯这样被人对待,但仍是不欢喜的,笑容霎时黯淡下去。
“密斯,是那架琴吗?”洋师傅站在门口伸长了手臂指着厅里那架施坦威,惜予看到他坦坦然胳肢窝下印湿的白衬衫。
洋师傅意识到失礼,立即缩回手。
“请进吧,先生。你国语说得很好,比我从前的外教都流利。”
惜予带上门,迳向瓶儿房去,好容易才把她哄出来去厨房倒茶。
洋师傅调好音,请惜予坐到琴凳上试音。
门外头,臧克渠与王遗时从楼梯上来。
臧克渠正要敲门,忽闻琴声,王遗时便阻止了他,臧克渠垂下手侧耳聆听。
王遗时听着笑了起来,“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一曲奏完,换王遗时站到臧克渠前头去抬手敲门。
应门的人,他认得是那天跟在谢惜予后面的小丫头。
一看到王遗时,瓶儿面露不忿。直到臧克渠自后冒头出来,瓶儿才释然一笑,带他们进门。
过了略昏暗的玄关,眼前顿亮。
宽敞的客厅中,窗帘拢到两边束起,两扇格子玻璃门开了大半,灿烂的阳光毫不吝啬地从白阳台注入屋内,头上藤编夹板吊扇哗啦啦转,旋动空气里弥漫的栀子花香,既凉爽又芳馨。
厅里贴着米色蔷薇花纹的墙纸,铺了浅驼色短毛地毯,再摆上一组乳色沙发,沙发背上盖着嫩绿色的方巾子,色彩淡雅和谐。
斜对角的钢琴里,惜予正坐在琴凳上,背对他们,只见她半低着头,边试音边与调音师闲聊。
尽管只是背影,王遗时看得出她今天梳了两股辫子,穿一件淡紫色倒大袖旗袍,背脊挺直如一杆青竹,纤细却不枯瘦。
臧克渠此刻拍起手来,惊得她肩膀一抖,抬头转身望了过来,那双水涟涟的杏眼明明和前些日子找上来门来时一样,王遗时却不再觉得烦人,越看越觉顺眼起来。
瓶儿端来两杯茶予王臧二人,惜予起身,对臧克渠讲了句稍等,先回房里取了铜钿给调音师,唤瓶儿送客,才来招待他们。
臧克渠不和她假客气,坐在沙发上呷一口茶,还招呼王遗时一道坐。
惜予在两人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定。
“布置得很用心啊!”臧克渠探手划了一圈。
惜予环顾两眼,咧嘴笑了,“捡现成的。你怎晓得我在这里?”
此事要从王遗时说起。
那日听过故事,心生好奇的王遗时当即给杭州家里拍电报,将惜予偷印钥匙一事说明,托王先生问谢老爷要一份谢家在上海地产单子。过了几天才收到寄来的名单,不短。这些天,排除掉租给工厂主和商户的、地界过于偏僻的那些,王遗时按着单子一一排查,找到了这儿来。
惜予听了以后,浅笑着对臧克渠说:“好哇你出卖我。”可任谁听,她都是没有动气的,似乎早就料到了。
他们两人有说有笑,王遗时在一旁腆着脸坐立不安。惜予终于“注意”到他,两眼一瞥,臧克渠登时也只笑不说。
惜予并非可以冷落王遗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他们几乎是陌生人,按从前家里的交情叫声阿哥虽然不尴尬,但如今已经不合适,他们是夫妻,可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别扭,索性一声不吭。
惜予将刚才取钱时一块拿来的纸头递给王遗时,王遗时伸手接过,一看抬头——离婚申请书。
惜予没拿笔,问臧克渠:“阿哥,你带自来水笔了伐?”
臧克渠抢先摆摆手,对惜予说:“你可要想好了。”
王遗时捏着离婚申请,后背隐隐发麻,问:“家里可都晓得?”
当然是不知道的,如果让谢老爷晓得这桩事,肯定要将她赶出家门,指不定从此不认这个女儿了呢!因此拿离婚书给王遗时的时候,惜予心里直打鼓,隐隐怕他答应,自己不晓得如何同谢老爷交待;又怕他不答应,自己的终身幸福就此被毁了去。
权衡轻重后,盼他还是答应为好。
“重要吗,”惜予问,“那晚你既选择离开,便已置两家情面于不顾,这桩婚事现在是我和你的事。”
王遗时哑口无言,原以为新婚妻子是迎春那样的二木头,没想到她一次次打破他的成见。
王遗时掏出自来水笔,刚拔开盖头,又抬头问谢惜予:“若我同你离婚,你归去杭州,不会被为难吧?”
她不讲话,便是默认了,王遗时又合起笔盖。
“要离也不该让你一个人去担。”他将离婚申请递回去,被惜予推了回来。
“离婚书你带回去好了,女方名字我已写上去,若哪天你签好,只消邮递来。至于面不面对,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是后话了。”
王遗时心中大为悔恨,眼前哪里是个封建女性,只怕还不够新潮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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