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男儿原簪花

仲君怀存心气她,笑了句“花痴”,被平宜绕着餐厅追打,青丝白花,满室生香。

萧三对惜予说:“我们从前念书时,你也蓄这样又粗又长的辫子,不过你更喜欢扎两股。”

惜予没有应答,笑笑,转而看向女儿们。

—·—

大半个月后,王遗时出院回家。

天庆如今接了他爹恩挺管家的担子,新官上任,一早起来鞍前马后的张罗。越秀找到天庆,跟他说:“老太太说要姑爷进门跨火盆。”

“胡闹呢,”天庆道,“姑爷眼下哪有一条好腿,怎么跨嘛?!你去找小姐,别,我马上得陪小姐去广慈接人。这样,你找宁小姐,让她去劝老太太,保准灵。”

“当‘官’了就是不一样哈!”越秀看着丈夫,越瞧越觉着他有能耐,满足一笑,扭身子走了。

天庆听见门外有车到了,出去一瞧,宋大在路边停车,连忙回去知会惜予:“小姐,宋大先生来接咱们了。”

惜予穿了件蝶翅蓝底银白蔷薇纹蝉翼纱旗袍,天庆见了,不忘夸一句脱俗。

天庆与惜予姐弟是打小一块长起来的交情,他自知嘴笨,从来只管埋头做事。

惜予被他突如其来的殷勤弄得一愣,反应过来后笑道:“哥,自然点,怪肉麻的。”

“还不是我爹,让我嘴甜一点。我哪会嘛。”

“恩挺叔怕你太老实吃亏,但咱们家谁不知道你有多能干、多可靠。”

天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小姐,出发吧。”

—·—

去医院的路上,宋大突然和惜予道歉,说都怨之前探望时嘴太快,王遗时自从得知刘忠麟被开除,整个人陷入到了深深的内疚之中。往日何其健谈风趣一个人,如今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惜予怕宋大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与他坦白道:“也不全为了那孩子的事。”王遗时送医时左腿已经断折了两三日,即使来日伤愈,能不能自如行走还未可知,很可能从此落下跛脚的毛病。

学生英年早逝,自己的工作暂时停摆,身体也被毁了。重重因素叠在一块,人怎么可能不心碎悒郁呢?

惜予清楚,往后的日子里,王遗时需要养的不光是肢体上的伤,还有心中的伤。

出人意料的是,王遗时却一改多日来沉默的形象,回家路上与宋大谈笑风生,与从前无异。他甚至潇洒地说:“他们怎么不连另一条腿也打折,两边都瘸,不就看不出了吗。”

除了天庆,惜予和宋大都听出来他在强颜欢笑。

天庆推着轮椅往家走,王遗时指着雕花铁门问:“怎么不搞个火盆跨一下,去去晦气嘛。”

惜予这边刚刚送走宋大,一过来听到他这句话,天庆尴尬得不知如何接,惜予让他开门去,换自己来推。

听说人到了,全家老少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平宜和两个小的喊着“爸爸”跑了上来,双胞胎争相扑到王遗时膝盖前,既开心又害羞地打量着许久不见的父亲(在小小孩眼里,一个多月是很漫长的)。

平宜挤到惜予身边,不停说:“我来推,让我推。”

还是王遗时说:“别,我怕你一使劲把我倒了出去。”她才罢休。

一群人乌泱泱过了前庭,到家门前的小台阶前,天庆将王遗时驮在背上进了门,诚国和越秀抬起轮椅跟在后头。

宁宜配母亲走在人群的最后,悄声问惜予:“爸爸是不是难过了?我觉得他刚才不想让天庆叔背。”

惜予点点头,“他怎么能不难受呢。不过,我们都陪着他呢,不是吗?”

“对。有我们在,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宁宜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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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家门,谢老爷忍不住感慨起来:“总算回来了!这日子可太遭罪了。善言,你不晓得吧?为了救你,那个汉奸讹了老子两幅——”他又要念叨被梅部长卷走的于右老墨宝,谢太太朝他后背来了一巴掌,止住了后面的话。

可惜没止住所有的话。

“要我说,得好好感谢楚先生和萧老三。尤其萧老三,真是任劳任怨、忙前跑后。等你好了,别忘了深谢人家才是。”

这下连惜予也不断给他使眼色,谢老爷莫名其妙,不再言语。

但王遗时的脸色已经比吃了砒霜还难看,嘴角挂着僵硬的笑,越看越像一付带三分哭相的能剧面具。

惜予转移话题,“我们把楼下的房间收拾了出来,方便你暂住。要不要去看看?”

王遗时点点头,“你陪我去就好。”

惜予推着他朝房间走去,平宜目送父母,失望地对姐姐说:“爸爸好像不太高兴。”宁宜没有回答,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谢太太斜了一眼丈夫,“你话怎么这么多——”谢老爷心虚地嘀咕:“什么都不能讲……”

—·—

门一关,王遗时再也笑不出来,他累极了,嘴角的肌肉和那条断腿一样沉重得不听使唤。

惜予听见吸鼻子的声音,就那么一下,又轻又快。

她立即反应过来,看向身前轮椅里的王遗时。他的头埋了下去,身子向前蜷曲着。

又一下吸鼻子的声音,这回明显了许多。

惜予轻轻抚上他的后背,顺着突出的脊骨滑向肩膀,哭泣使他的肩膀不住耸动,那阵汹涌起伏的悲伤就这样经过掌心也传递到了惜予心中。

惜予慢慢挪转到他身前,在轮椅前面蹲下,伸出双手抱住了王遗时。

“我在呢,咱们到家了。”

王遗时的哭声顿时颤抖得更厉害起来,也紧紧地抱着惜予。在他的心里,只有谢惜予在的地方才配称之为“家”,此刻这处小巧的房间,就是他一切的归宿。

—·—

回家以后的王遗时深居简出,拒绝了所有的探访,也几乎不再和孩子们说说笑笑,忧郁似乎长久地住在了他的脸上。

平宜抱怨:“爸爸像这个家里的幽灵。”她想要从前的父亲回来,所有的孩子都这么想,但只有她说了出来。

谢老爷这回总算没再乱说话,他告诉孩子们:“你们都要给他时间。摔得太狠啊,一记头(一下子)是爬不起来的,缓过来就好了。”

他是现身说法,老头儿当年仕途折戟,又突闻长子横死他乡的噩耗,从此恨透了自己,恨透了这世界。那是何等灰暗的一段日子,不也一点点走过来了么?时候未到,急不得——

好在过了九月,王遗时的情绪逐渐回升,脸上的笑模样也变多了起来。但还是听不得谈论刘忠麟,陈横……尤其是萧三的名字。

也正是这年秋天,平宜升入中西女中,面对眼前一整个更广阔新奇的世界,她毫不犹豫地闯了出去,贪婪地成长起来。

当时,日本已经没收了上海的短波电台,为了不让中国人接触到任何外部世界的消息,尽管他们在太平洋战场上连连失利的消息连路边的乞儿都瞒不过。

平宜偏不信邪,居然学会偷接信号,在房间里听美国的音乐电台、政府的战情通报,甚至是欧洲战场的播报。

出了家门,在路边遇到日本宪兵,别的像她这年纪的女孩都要躲着他们,实在要撞上,也低着头尽可能让开。她呢,从不闪避,也不起冲突,直勾勾地打量人家的长相和装备,被骂了也不害怕,一脸无所谓地绕开。

这种捅破了天去的大胆妄为,把她姐姐们吓得不轻。

一天放学,三个女孩吵吵闹闹地回来,平宜上蹿下跳地挣扎,宁宜和瑀舟各掐着她一边胳膊,连拖带拽地进了围墙门。一进门,宁宜中气十足的抗议声瞬间传遍整栋屋子三层楼的每一个房间。

等惜予闻声赶到前厅,平宜使劲呼扇膀子,甩脱两个姐姐的钳制,径直扎进惜予怀里,嗷嗷大哭起来。

惜予安抚着她,向大女儿投去询问的目光。

宁宜没说话,凑上前,伸手在平宜的马尾辫间翻找了一下,拎出一片被口香糖粘连的头发。

两颗嚼到褪色的泡泡糖从左到右把好几股头发同时连起,惜予翻弄了两下,胶体已经干透硬化,彻底黏死了。

“只能全部剪掉。”惜予无奈道。

平宜向来珍视自己一头茂密蓬松的卷发,蓄至及腰,精心养护得又黑又亮,缎面瀑布一般。听了这话。立即反手抓着头发,抗拒道:“不要,我不要剪!”

宁宜劝她:“看,妈妈都说了,这泡泡糖真弄不下来。再不剪掉,你头都臭了。”

平宜捧着长发伤心地钻进惜予怀里哼唧,惜予低头嗅了一下,拍拍她,“宝贝,确实有点臭。”

怀里平宜委屈地蛄蛹起来,惜予抱着她温柔地晃了晃,“不臭不臭——这样,越秀嬢嬢是剪头发的高手,姆妈请她仔细帮你剪,尽可能留得长一点。你看行吗?”

“好吧。”思考过后,平宜不舍地点了点头。

惜予对瑀舟和宁宜说:“做功课去吧。我来应付。”随后把平宜带到厨房的小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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