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到了斋藤二人的对面。
“我们今天只是例行公事来访而已,希望你能够理解。虽然乌丸莲耶集团的案子已经在半年前就结束了,但是因为牵涉的势力太大,我们还是不得不谨防还有遗漏的残党……”
乌丸莲耶……集团?
“我们一个小时前接到一个电话报案,说你今天下午在超市里结账时,自称是少年侦探团的‘江户川柯南’,对吗?”
啊——是因为这事。
他垂下眼帘,心跳也没有刚才那样急促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弥漫起来的失望。
原来他们,也是为‘江户川柯南’而来的啊。
“……是的。”
“为什么要那样说?难道说,你和江户川柯南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瞄了一眼斋藤旁边的警官放在桌上的录音笔,那上面闪烁的红点像一只一睁一闭的眼睛——睁开时,它好像在仔细审视他的内心,闭上时,它又只得倾听他满是谎言的声音。
“不,不是……我不是江户川柯南。”
两位警官又一次互换了眼神。
斋藤旁边的警官开了口:“你的意思是,你下午所说的自己是江户川柯南的这句话,只是编造出来的吗?”
他没有抬眼,喉咙中似乎翻涌着些苦涩,让接下来的声音也平添几分喑哑。
“……是的。”
这次轮到斋藤审问了:“工藤,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江户川柯南?”
他感觉自己回答得有些僵硬:“只是恶趣味而已……因为江户川很有名嘛。”
斋藤闻言皱了皱眉,但也很快地舒展开了——这点细微的变化却像是显微镜一样放大在他的眼中,让他内心那股苦涩的大雾愈发浓稠。
“既然你认为大家都认识江户川,那么,为什么会觉得没人会发现你们这么明显的年龄和体型差?”
的确,这在逻辑上是说不通的——他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可是……当时为什么一定就要任性地把江户川柯南这个名字说出来呢?为什么会那样期待大家对于江户川柯南的看法呢?难道自己终于已经快要忍受不了工藤新一了吗?
而面对警官如此直白而尖锐的质问,他又要以怎样的回应,才能避开所想要隐藏的那个“真实”呢?
办法只有一个。
他舔了舔嘴唇,喉中那股苦涩似乎也就有意无意地飘荡出来:“我那时候……大概是把自己幻想成江户川了吧,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幻想?”斋藤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嗯,这么说其实挺难为情的,叫我一个高中生去羡慕一个小学生,还把自己幻想成他这种事……”
“那么,你的意思是否是,”另一个警官生硬地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你下午在超市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出自你自身的原因,和乌丸莲耶集团没有任何关系?”
“唉,警官,你们一直说乌丸什么耶的,可我根本不知道那个集团啊。要知道我半年前才从国外治病回来,就算是现在,也仍然在接受治疗中呢。”
“……”
沉默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肆意滋长。
接着,又被斋藤没有感情的声音中断。
“对于你的这番描述,有相关的人士可以作证吗?”
“有的,我的主治医师叫市谷医生,在Y心理诊疗所任职……啊,不过他应该还在休假,你们可以联系他的助理,叫做藤原雅美。”
斋藤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从内兜里掏出一个小簿子,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支水性钢笔,很快在上边记了起来。
“有朋友或者家人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
他不禁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不太愉悦。
“我的家人长居国外。至于朋友的话……你们可以去问问阿笠博士,他就住在我家不远的地方。”
“阿笠博士是吗?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可以协助作证吗?”
“协助作证?你们问的这些这些阿笠博士都是知道的,你们去问他就可以了。”
“虽然这样说有点抱歉,但我们需要不同的证人。”
“……”
不得不说,有时候这种不知道变通、不明白体谅为何物的官僚主义,的确挺令人讨厌的。
无可奈何,他只好在脑中翻寻着符合条件的人选,绞尽脑汁去剔除那些独属于“江户川柯南”的过往,以避免和“工藤新一”染上些没有逻辑、却又满含危险的关系。
——赤井和安室先生的话,肯定是不行的,他们根本不认识工藤新一,也从来不会将工藤新一和那个小小的名侦探画上等号。同理,步美和元太光彦他们也就排除了。
——目暮警官和高木警官他们呢?的确有些交集,不过,既然和眼前这两位都隶属于警视厅,不管如何,还是不要给他们惹上什么麻烦才好。
——那个怪盗?怎么可能,他才巴不得离这些警察远点呢。
——爸爸妈妈肯定也是不行的,先不说他们常年不在这里,想要联系就已经困难重重,直系亲属的证词也向来缺乏客观性,就算提供了,未必就能够打消他们的疑虑。
那么……只属于工藤新一的亲人朋友,又还剩谁?
是园子?服部?毛利叔叔?还是……兰?
想到这里,他的嘴唇不由得嗡动了一瞬,这细微之至的表情被斋藤尽收眼底,并见缝插针地问:“我们查到,你正和一位名叫毛利兰的小姐处于交往中,是这样吗?”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几乎达到极致,成千上万的记忆节点终于如同千万吨岩石一般,被这句轻飘飘的稻草压得轰然倒塌,就算那几乎已是强弩之末的心理防线仍勉强将它们网罗住,但仍有碎石从中漏下,砸进他的眼底。
于是,毛利兰那张盈满泪水,却极力苦笑的表情便从碎裂的缝隙中飘然浮现。
那是半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也是他终于鼓足勇气向她坦白一切后,她露出的模样。
依旧是那样惹人怜爱,引人不忍,如同千万个他在江户川柯南的视角里看到的独自等待着工藤新一回来的她。她那时手臂颤抖像是激动,又像是恐慌,她的表情诉说着漫长年月的等待总算迎来终点,可终点的背后竟是无尽的深渊。
遗憾的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凝望深渊。
所以她暴烈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又慌乱地逃走,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竟是——
“为什么,新一,为什么你不能只是柯南……”
从那一天伊始,江户川柯南和渡边新一成为了他的双重幻想。
*
他的记忆就截断在这里,大概之后的问讯也无关紧要。他的思绪凌乱,斋藤二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例行公事后便索性作罢。
送走了两位警官不久,他接到了藤原雅美的电话。
对面的语气似乎有些担忧:“工藤君,你那边还好吗?”
他终于感到口干舌燥,于是打开了一瓶超市买来的水,咕噜噜地喝了两口:“藤原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对方沉默了两秒,才谨慎地又一次开口:“刚刚有一位自称是斋藤的警官打电话给我。”
没有下文,但他已明白了一切。
“他们这么快就打给了你……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不过,他们应该问过你关于我的病情了吧?”
“嗯,他们问得很细。”
他感到困倦,身体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劲,好像过去那些遥远又陌生的沉重又一次乘着现实的波涛向他席卷,这间狭小又变成一片孤寂的沙滩,一次次被黑暗的潮湿冲刷,又一次次将它们屏退押回悔恨的海域。
去床上躺一会儿吧——他这样想着,于是站起身,行动了起来。
“那么,就如实把一切告诉他们吧。”
毕竟,他也没有撒谎啊。
对面又沉默了两秒。
“工藤君,今天的事……如果你有什么想要说的话,我可以当你的倾听者。”
就在这短短的沉默与回话间,他已走回到了自己卧室里。
“藤原小姐,你……”
他重重地倒下去,床架又一次发出了吃痛的悲鸣。
“你和灰……嗯,我是说,宫野……你和宫野关系的很好吗?”
大抵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抛出宫野志保的名字,藤原雅美一时没有回应,电话那头的脸上也不知挂着什么表情。
“宫野是我在美国进修时认识的,因为都是日本人,所以多少会感到亲切。只是我认识她时已临近毕业,加上她修的是神经外科,也就没有那么多机会接触和交流。”
他抿了抿唇。
“她果然修了神经外科吗……”
“听说刚进医学院就成了名人呢。”
他不禁一笑:“果然像那家伙的作风啊。”
笑出来后,又在这昏暗的房间中顿感几分落寞。
于是趁着对方回答以前,他又急急地开口——
“呐,我说藤原小姐。”
“怎么,工藤君?”
“宫野她……在学校看起来好吗?”
藤原雅美又顿了一会儿:“挺好的。”
“……是吗。”
果然在泥泞里的,只有他一个人啊。
……但,还好只是他一个人。
但在四下无人的现下,在太阳也只能漏成一条细长光隙的此间,他仰面躺在老旧的床上,床褥散过来死寂和潮湿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的细小灰尘也沾染起长期不见光的颓废之气。
他用手臂挡住自己的双眼,起伏的胸腔昭示着他仍活在这沼泽一般的孤独与阴暗之中。
电话挂断了,整个世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呼吸之声。
“呐,灰原。”
许久,他开始喃喃自语。
“你……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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