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埋在公安的线人,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穿着不那么合体的西装,微微泛黄的衬衫,夹着公文包,佝偻着脊背,好像每一个社畜那样平凡,不起眼。
不过这才是卧底惯有的姿态吧?
像她或者安室透那样的,始终太过张扬了。
月见里千鸟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根烟,吞云吐雾的看着琴酒站在那人身前。
线人好似有些犹豫的看了她一眼,躬身跟琴酒说着什么。
看她?
月见里千鸟眯起眼睛,状似不经意的移开视线,直到——一声闷响。
是装了消音器的枪响。
她猛地回过头,线人正捂着胸口,倒在血泊之中,一双棕色的眼睛死死的看过来,狰狞可怖。
琴酒用他的衣服擦拭了一下手枪,又扔回他的身上,像路过什么垃圾那样,连个眼神也没给的回来了。
“怎么?不回收了?”
月见里千鸟又吸了一口,用尼古丁保持大脑的清醒。
“他说了第二个卧底的名字。”
琴酒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
“嗯哼?”
“公安内部的档案写着,月见里千鸟,第XX届警校生。”
绿色的眼在黑暗中如同幽幽的鬼火,又像落单的孤狼。
月见里千鸟咬着烟嗤笑了一声:“这算什么指控?不是大家早都知道的吗?组织总不会因为一个出身怀疑我一辈子吧。”
因为被那位前任未婚夫碰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警校生了,没办法做身份上的掩饰。
所以,后来她的上司藤堂玖璃就想办法借助了未婚夫先生的手,让她从警校退学了。
当然,在警方内部的档案,她是合格毕业了的。
月见里千鸟加入组织的身份就是,一个被一见钟情的、强取豪夺的小可怜,离开了警校被当做金丝雀圈养起来,直到加入组织,成为了尼格罗尼。
这件事在黑衣组织的上层不是什么秘密。
可见那个线人的身份不到家,才会在把这种事当做自己可以平安回到组织,甚至可以成为代号人员的资本。
“所以死的人是他。”
琴酒冷笑一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你还要在这儿站多久?等着警察过来吗?”
月见里千鸟掐灭烟头,坐到了琴酒身边,却听到他饶有兴趣的说了句:“不过,犬田哲二要出狱了,你知道吗?”
她猛地抬起头,“什么?”
“我说,”琴酒勾起了一抹笑意,露出森然的牙齿,显得有些讥讽,“我让那家伙盯一下他的动向,下周就是他出狱的日子。”
看着面前女人逐渐冷下来的神色,琴酒莫名的有些愉快,“这废物被我杀了,但不代表朗姆不会收到类似的消息。如果不想进审讯室待几天,错过他出狱的时机的话,”
他捏住月见里千鸟的下巴,手套暧昧的摩挲上红润的唇瓣,语气却冷冽非常,“快点找到苏格兰,杀了他。”
月见里千鸟看了他一会儿,缓缓说道:“我当然不会因为一个苏格兰,耽误这么大的事。”
琴酒和她不过几厘米的距离,呼吸间可以嗅到彼此之间的烟草气息。
然而,两人之间却只有古怪的、凝滞的冷漠。
他打量了她一会儿,古怪的哼笑一声,“你最好是。”
……
犬田哲二这个人没什么了不得,连组织都懒得吸纳这种路边流浪、一无是处的小混混。
但就是这样的人,抢劫并杀害了她晚归的、相依为命的母亲。
让月见里千鸟在这个世界上孤身一人。
掰着指头算一算,不过短短九年,他就要出狱了。
因为走夜路晚归,还有周围邻居对一个单身的、独自带着一个女儿的美貌女人的流言蜚语,这场审判本来就蒙上了一层不公平的阴影。
他从抢劫谋杀变成了与妓.女和奸后的激情杀人。
本来也只判了十二年,因为一些减刑政策,短短的九年,抵了一条人命。
明明困倦到了极致,但大脑异常的清醒,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痛她的神经,让她无法入睡。
月见里千鸟在凌晨三点摸出了手机。
“安室先生。”
安室透沉默了下,为这通电话的时间,“怎么了?”
她清醒着也就罢了,安室透居然这个时候还没睡,该不会在调查那个背叛了公安的叛徒的死因吧?
月见里千鸟目光扫过窗外无休的霓虹,“三天。”
“什么?”
“三天后,我要见到苏格兰的尸体。”
安室透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这么突然,是琴酒那边……”
“三天后,如果你们没能成功伪造出合理的死因和尸体,我只能跟琴酒亲自去抓苏格兰了。”
假的,琴酒可能明天,哦不对,今晚就开始到处抓苏格兰了。
毕竟开启“抓卧底”模式的琴酒是不需要遵循人类的正常生物作息的。
安室透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明白了。我会尽快安排。”
电话那头,月见里千鸟的语气不容置疑,“一定要完成。”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阻碍她去接人出狱,谁都不行。
至于公安被她一个电话搅的鸡飞狗跳,那也不关她的事。
这件事还要周密的计划,总不能为了那样一个人渣,赔上她自己吧?
说不清是她本性如此,还是卧底生涯真的重塑了她。
月见里千鸟伸出手,那手白皙纤细,比起当年刚失去母亲、没日没夜打工赚钱上大学时,反倒显得养尊处优了。
那时的她只想着考入全日本最好的大学的法学系,努力跻身司法系统,为那场不公的审判旧案重翻,为该死在牢里的人加重量刑。
而如今,月见里千鸟只想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去。
能偿还生命的,唯有生命。
……
知道月见里千鸟具体身份的人不多,有兴趣继续探查她的身世的人还要再打一部分折扣,而这其中有能力查出她过去的人,也不过一掌之数。
朗姆或许知道,但他并不在意。
琴酒知道,并且让人盯着犬田哲二的出狱时间,说不准是什么原因,但月见里千鸟多少有些感激他。
再有的,就是藤堂玖璃了。
为此,她们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还见了一面。
当然,是她这位长官主导的。
……
藤堂玖璃目光如炬,审视着月见里千鸟,“你不会那么做的,对吧?”
比起她的肃穆,月见里千鸟确实是个相当合格的犯罪组织成员了。
她慵懒地斜倚在沙发上,翘起一条腿,把玩世不恭四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现在可还忙着找叛徒呢,能做什么?”
“那件事公安已经在处理了,别跟我装糊涂。”
藤堂玖璃的目光刀锋般锐利,“你不会不知道,作为卧底重返警视厅,必然要接受审查吧?为了这样一个人影响自己的前程,我想你还不至于做这么蠢的事。”
“您既然心知肚明我不会,又干嘛多此一问。”
月见里千鸟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咖啡杯的把手。
“我当然要问。”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自己的得力部下流露出这般拒绝交流的神态。
……这副模样,还真挺惹人恨的。
藤堂玖璃眉心的纹路可以夹死一只蚊子,看她的眼神满是忧虑,“千鸟,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突然被夸的月见里千鸟:“……谢谢,你也是?”
“你这么想?”
藤堂玖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月见里千鸟有些不自在的坐正,“怎么了?”
“你知道‘玖璃’是什么意思吗?”
嗯?
在名字里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但是放在话日常里面……
藤堂玖璃眉目冷肃,“是‘已经够了,不再需要了’。”
“一对父母对自己的孩子的期望是‘不要再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不待月见里千鸟回话,她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上面四个都是姐姐,父亲想要一个男孩子,但等来了我。”
“没有人看好我做这个警察,也没人在乎我到底成为了警视还是警部,我总是那个多余的、不被重视的、不被爱的。”
月见里千鸟沉默下来。
藤堂玖璃从未跟她说过这些,这样痛苦悲惨的过去被她用毫无感情的点评语气说出来,也难以让人共情。
而她猜,眼前已经是警视厅里数一数二的高官的女人,也并不需要她的同情和怜悯……吧?
月见里千鸟干巴巴的说着:“……那些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但我仍然留着这个名字,没有自己更改。”
藤堂玖璃长叹了一声,目色清明,直视着她,“你一向很聪明,知道我要说什么。”
“人,尤其是女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坎坷,纠纷,最重要的,从来不是那些网络上声称的以牙还牙,它除了让日本的谋杀率居高不下,没有任何用处。”
一贯冷静的长官甚至说了个冷笑话,月见里千鸟却笑不出,抬头怔怔的看着她。
“千鸟,别对那些苦难低头,别变成和那些垃圾一样的人。越是受了很多苦,越要咬牙撑住,你还有很光明的未来。”
为了未来,所以要放弃过去吗?
月见里千鸟抿了抿唇,还是没能说出那句应答。
藤堂玖璃见她沉默,心里叹了一声。
她从没想过三言两语能劝住月见里千鸟。
庸人的愤怒,总是以一种异常惨烈的色彩将彼此燃烧殆尽;而聪明人却会创造武器,搭建高台,将整片天空都付之一炬。
月见里千鸟在她看来就是这样的聪明人。
聪明人总是自命不凡的,他们自认为有能力去做到一切自己想要做的事,更不会愿意做出“算了”这样无能为力的选择。
“不要被愤怒冲昏头脑,不要辛苦到头被监察揪出问题,不要让他影响了你的以后。”
起码,不要被抓住把柄。
藤堂玖璃用三句话为这段谈话画上了句号。
月见里千鸟抿唇,“……我知道了。”
“以及,”藤堂玖璃的语气轻缓了下来,“保护好自己。”
月见里千鸟眨眨眼,“我知道了。”
她答应的格外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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