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成垂着头不说话,身形愈加单薄了。族长拄着拐杖咳嗽一声,抬头看向门外的众人,摆手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该回去就回去,别在这儿挡着。”
族长素来有威仪,铁面无私,众人只得依依不舍地走了,留下几名族老商议事情。
待众人走后,族长脸一拉,矫健地拿着拐杖直往庄成的背上抽,嘴里骂道:“你这个鳖孙,整日不学好,混混混,混出了个什么玩意,让赌坊的人追债追到家门口!”
“庄家几辈子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进和其他几人劝道:“事已至此,再骂也无济于事,最重要的是这赌债该如何还。”
七婶哭天嚎地,震得众人心烦意乱。
“别哭了,弟妹啊,你唉……不说了,你是成哥的娘,你说说什么章程。”族长道。
八十两银子,这就是要卖地啊!
三辈子人才挣下这几亩地,一眨眼就没了,任谁谁也不甘心啊!
七婶的眼睛里挂着泪,看向庄进道:“进侄儿,能不能托托人,减免一些,八十两是要我们的命根子啊。”
庄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庄成,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唉,那是王爷,皇亲贵胄啊,惹不得啊!”
叹完气,庄进又道:“他给了三天的时间,我托人探探他的底儿,要真是王爷,那……”
七婶哭着感谢。庄进看了眼族长,道:“只怕……族里还是早做打算……”
七八两银子,大家凑凑就算了,七十两银子,乡野人家谁家有那么钱啊。
众人散去,看都没看庄成一眼,从他身旁直接走过。
族长迈出了门槛,突然回头对庄成道:“你要是敢跑,以后你就别回来了,庄家也没你这个人。”
庄成听完,身子一抖,仍然是不说话。看到他这种死不悔改的模样,族长更加气了,怒气冲冲地离开宅院。
庄进回去后,托仆人到几处人家打探潘三爷的底。
次日就传回消息,这潘三爷原是一帮闲,后来得了王府一个太监的赏识,做了一些开设赌场妓院的行当,又替人借王府权势摆平事儿,有能耐得很。
他这回来汝县,是要在汝县以及县下几个镇开设赌场。这桃花镇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地方。桃花镇是汝县最富有的镇子,家财万贯的有不少。
庄进一听,人就立刻怒了,下意识不想让赌场开在镇上。这若是真开了,桃花镇不知要破家多少,卖儿鬻女多少,淳朴的风气都被搅坏了。
不是说汝县没有赌场,只不过是几家子半遮半掩,偷偷摸摸,毕竟不成气候。
庄进立马坐不住了,然后叫儿子去给自己代课,自己则派人把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叫出来,到关帝庙商量事情。
“爹,人家王爷要开设赌场,只要咱们不去就成了。”庄绍宗道。
庄进闻言瞪了庄绍宗一眼,道:“你不知道轻重,那赌场不是给别人开的,就是冲着咱们几家开的。学好难,学坏容易。你可以保证你不去赌,你还能保证你弟你儿子你侄儿不去赌吗?”
“尤其你是这一房,外面的人有的法子引诱人去赌,到时候家破人亡,卖儿鬻女,我在地下都不安心。”
二儿媳嫁过来时,光明面上的嫁妆就有一万多两,这里还没算上曹家留给阿宝的私房。
庄绍宗闻言,惊讶地张大嘴巴,细思之下,发现父亲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庄成在外面混了几年,没染上赌瘾,但最近一两年却染上了赌瘾,不排除有人引诱的可能。
庄进出了门,抬头一看,天是铅灰色,堆了一层厚厚的云,起风了。
看样子要下雪。
庄进坐着马车来到关帝庙,镇上的几人已经到了。待众人到齐,寒暄过后,庄进道明了原委。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不明白这王爷怎么就看中这个地方。
县里的书吏想了想,道:“王爷的封地好像留这边不远。再说了,咱们这个地方也不像从前那么贫困了。”
班头张三叹了一口气,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壮了没有好兆头。赌博的人多了,那镇上乡下不都是捉鸡摸狗的人,只怕夜里都睡不安生。”
庄进直接挑明了说道:“咱们在座的,谁家也没有赌博的人,这赌沾染不得,一染上就倾家荡产。咱们也别说我管好自己家里,就不用怕了。”
“也不怕诸位笑话,我族里就出了一个欠赌坊八十两银子的族人,恰好把地卖了才能够。小辈们心性不够,很容易被人哄骗,再加上有王府做靠山,只怕谁说话都不好使。”
“人家赌坊岂是冲着那些人家去的?都是冲着咱们几家来的,咱家几家哪家没有几十亩地?”
众人听了,纷纷沉思。毛员外皱着眉道:“庄相公说的对,除了咱们几家,其他家顶多顶多就是一二十亩地,再者就是那些精穷精穷的人,赌坊瞅准的就是咱们几家。”
曹员外看向庄进,问:“你有什么想法?”
庄进来的路上想了半响,听此话道:“别的地方我们管不着,但是桃花镇不能明目张胆地开设赌坊。”
“我同意。”
“我同意。”
“庄相公说的有道理。”
……
庄进拱手道:“各位,大家都是几辈子人才赚下这份家产,要是被人恶意引诱,散了家产,只怕以后无言面见列祖列宗。”
“今儿,咱们就商量出一件事,就是桃花镇不能开赌坊。剩下的,我托中人去协调。”
众人听了都道好,又纷纷道了辛苦,庄进回到家中。七婶找上门,哭着要问这事该如何办是好。
庄进不忍看着一把年纪的七婶,跪下求人,但他也无可奈何。
这是赌债啊!
其他的事情,庄进可以帮忙。但赌债,恕庄进无能为力。
“七婶,你先到屋里坐。来人,去把族长也叫来。”庄进道。
沈母也出来了,扶着七婶到厅堂坐下。七婶哭诉自己的不容易,又哭现在实在拿不出钱来。
话里话外仍然抱有幻想,希望庄进能出头把事情摆平。
庄进也直说了:“若是县城里的事情还好说,但这涉及到王爷,莫说桃花镇,便是整个县城也没有人能奈何了王爷。”
这事只能认倒霉了。
七婶欲言又止,道:“要是没了地,我们娘俩该怎么办啊?”说着眼泪就啪啪地往下掉,令人恻然。
沈母跟着叹气,道:“成弟有说具体的情况吗?”
“我昨晚审了他,他说是他相与的那群酒肉朋友引着他去隔壁县的赌场赌博,没想到人家就找上门了。”七婶抽抽噎噎道。
正说着,族长过来了。
“弟妹,你拿出个什么主意了吗?家里有钱吗?”族长问七婶。
七婶从怀里掏出一个破布包,不舍地往桌子上一放,道:“这是我历年积攒下来的钱,准备成哥娶媳妇用,一共有十两八钱。”
族长又问:“那弟妹,那剩下的六十两银子该如何办?”
七婶看了眼族长,又看向庄进,小心翼翼问:“族长,进侄儿,你们手头宽裕不宽裕借一些过来,我日后必定偿还。”
庄进没有说话,看向族长。族长眉头微皱,道:“这次借钱还了赌债,那下次呢?”
七婶连连保证,道:“昨日,成哥儿已经对我跪下赌咒发誓,再也不赌了。”
族长哼了一声,拍桌子道:“这世间赌徒的话信不得。纵使借给你钱填补窟窿,他再赌,就只能卖地了。六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族长继续道:“弟妹,你别嫌我说话难听。咱们实话实说,要是成哥儿受伤重病需要钱,我号召族里给成哥捐钱,自己头一个捐,但现在这种情况,我没脸说。大家眼明心明,都看着呢,谁会当这个冤大头?”
庄进也道:“成哥品性未定,我不知道这次帮他平了,过两天是不是还要赌。若是继续赌,那我借钱就是害人了。”
七婶听了,依然在哭,沈母坐在一边长吁短叹。
屋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外面飘起了羽绒似的雪花儿,一阵阵寒风吹进来,让人忍不住发抖。
七婶哭了许久,最后咬牙道:“我再想想办法。”
庄进送七婶和族长出门,心里想着或许七婶还有其他的积蓄,或者能借回来钱。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庄进直接气了个半死。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外面地上就是一片白。
初下雪,天气并不是太冷,北风卷着雪花吹到人脸上凉丝丝的。
阿宝就带着丫鬟,披上大红羽缎紫貂毛里的鹤氅,到外面去赏雪观景。
地上湿漉漉的,几丛青苍色的野草匍匐在路两侧,散发着坚韧的生命气息。
“要是村里种上几株梅花就好了,白雪红梅,暗香扑鼻,又好看又好闻,还能折几枝放在屋里熏屋子用。”阿宝笑道。
丫鬟春雨笑道:“这有何难?奶奶回到娘家,咱们后花园都是梅树,来年春上移上几株。奶奶若是喜欢了,我现在就叫人回镇上,折几枝拿回来。”
“早知道今年春上移几株过来,以后就能和大嫂赏雪赏梅做诗了。”阿宝叹道:“折上七八枝,给大奶奶送上一份。”
阿宝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就让春雨回宅里吩咐仆人到曹家折梅花拿回来。
她一人在外面等着,突然一个黑影窜到阿宝的身前,扑通一声跪在积雪覆盖的土地上。
“二奶奶大慈大悲,救救老婆我吧。”那人哭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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