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萨斯不停地抽搐翻滚，像一头濒死却不甘的驮兽。血液在地面晕染开，淡粉、猩红、软白混作一团。安静到近乎凝固的巷子里，只有他凄厉的哀嚎如同金属碎裂般回荡。
萨沙和我，两个人像中了咒似的，僵在原位一动不动——直到男人虚弱地抽搐了几下，无声无息地平躺在冰冷的积雪上。
我看着萨沙面无血色地上前去探他的鼻息，随后脸色稍霁道：“……他还……没有死。”
他愣了一会儿，迟钝地转头看我：“尤利娅，你怎么样？”
过大的冲击让我的头脑有些不清醒，于是狠命甩了甩脑袋。苦笑着道：“我没事……我们，先回去吧，晚上再出来。”这么一遭，我是不想还在今天白天出来了。
他过来扶我，伸手前先指了我的嘴角：“有面包屑。”
我抬手就要抹干净，但在手指按上去的瞬间改变了动作，拿手指把嘴边的面包屑统统揽进嘴巴里——蚊子腿也是肉啊。肋骨隐隐作痛，我轻轻按了一下，又是一阵钝痛，细密地蔓延。凭那个乌萨斯的身体素质，多半是撞出淤青来了，不是大问题。
“等晚上，我去面包房转转，他们关门的时候会往外丢东西。”我对萨沙解释道，他只是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经过刚才变故，我们只敢顺着墙根走路了，绕了半天，才气喘吁吁钻进仓库地下室的活板门。
一下到地下室里，我先被里面的温度冻得一哆嗦—。定睛一眼，火盆里的火已经熄灭了，余下几颗火星顽强地呼吸着。伊诺正半躺在板床上昏睡，怀里抱着我众多藏书的一本。他大概是早上清醒的时候撑着读了会儿书，现在又睡过去了。
看火盆的状态，睡了有段时间了。
我往火盆里填了一小块棉絮，让它重新燃起来，又找了点杂物扩大火势。萨沙去叫醒伊诺，把从“虎口”夺下的面包块儿喂给他。
伊诺坐起来把面包囫囵吞了，和萨沙两个人窃窃私语商量着什么。我没有兴趣讨人嫌地探听，盘腿在火堆旁检查身体状况。这么一查才发现，不止胸侧，小腿内侧也有条巴掌大的血痕，应该是在垃圾堆上擦的。
冬季伤口感染不严重，但毕竟见了血，还是在垃圾堆上受的伤，免不得让我倍感头痛。
正苦恼，旁边的伊诺却被萨沙扶着走过来，挨我坐下了。
“尤利娅……你受伤了？”黎博利开口问道，声音里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意味。
我奇怪于他过分的谨小慎微，还是平心静气地应声道：“受了些小伤。”这问的挺不合时宜的，自己的心情现在完全谈不上美丽，他的问题算是恰好撞到了枪口。况且，刚才说话的时候萨沙没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吗？
可是面对这个洁白而怯懦的黎博利，我突然发现自己短暂地失去了恼火的能力。
“有什么事吗，伊诺？”
伊诺深吸一口气，看起来紧张的要命：“呼……”不止他，连萨沙也是如此。
“我、我可以帮你治疗，尤利娅，”他难掩慌乱，面上青红交替，“你……需要吗？”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坦诚。
或许经过今天，我们才算真正把彼此的命绑在了一起。
我不笨，伊诺的话里，已经明示他的源石技艺与治愈有关了。
天生的医疗源石技艺很稀有，技艺本身也格外精妙，很多人都只能经过后天学习掌握皮毛——那么对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的感染者来说，这能称得上幸运吗？
当然，那时候的我完全不知道什么源石技艺类型啊、稀有度啊这类专业知识，但最朴素的认知足够我清楚，伊诺在把自己的保命底牌向我展示……他手无寸铁地坦露胸膛。
多么轻率的坦诚啊，无论是我草率的伸出援手，还是萨沙奋不顾身的扑救，又或者是现在伊诺孤注一掷的信任。
幸运的是他们遇见了我，而我救下的是他们。往后，我们没再没有如此轻信过他人。
“当然需要，”我故作轻松，“多谢，伊诺。”
信任他人的勇气，也许就是在乌萨斯漫无边际的雪原上一点点消耗殆尽的吧，不论信任的后果如何。好坏区分间，都只是让人疲惫罢了。
治疗前，伊诺和我简单说明了他的源石技艺。不像我和萨沙这般简单粗暴，伊诺现下都不能完全弄明白他自己的源石技艺。不过我还是大概理解了已知的部分：简单将之分为温性与烈性治愈。温性就是以相对温和的手法，引导感染者体内的源石结晶提升其生命力，使用得当便不会出现大问题，而效果也有限；烈性则是更激进地催化源石结晶，效果显著，可会剥夺承受者的自主意识，催化过度会使之彻底丧失理智，沦为只能够理解施术者简单命令的牧群。*
它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无害——明明技艺的持有人这般脆弱，一场矿石病引起的高烧就险些夺走他的性命……
我其实挺佩服自己的胆量的，明知伊诺的技艺是把双刃剑，却仍然接受了他的帮助。要是他心怀不轨，下一秒我就可能成为他的牧群。
唉，说实在的，谁不在赌呢？
谁都在赌对面是个好人，也可以说，是个有点良知的人。
我们当然赌对了，不然，你也看不见这本手札。
被伊诺治疗，是个让人舒服到放松的体验。怎样形容呢？就像医官鸟的羽毛轻盈地扫过裸露的皮肤，愈合过程中感受不到痛觉，唯有生机带来的暖意和愈合时的微痒。
难得享受。
铺垫到这里，我便顺其自然地向萨沙和伊诺吐露了修女的存在。但他们仍然不可以去见修女，萨沙和伊诺的感染症状表现出的比我明显得多，别人一看就清楚。
晚上我和萨沙出去了一趟，总算勉勉强强填饱了三个人的肚子，不至于半夜饿得胃疼。
睡前，我和萨沙商量着给伊诺找药的事情。
“这你不用担心，我之前就说过我有门路。我会去找修女帮忙，如果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就能找到药。”伊诺好转不代表他不需要药品的支撑了，他能在缺衣少食、没有药物的情况下硬挺过来简直是个奇迹。万一病情再次恶化，可就不是能硬撑住的了。
先前我有顾虑，所以不敢直接找修女帮忙，现在双方交了底，便不用藏着掖着了。
“看今天的天色，夜里可能又要下雪。”萨沙少有地主动轻声和我闲聊起来。
我闻言，习惯性地看向通风口，发现那里自被封死后，已看不见天空了：“要不还是守着点火盆吧，晚上火灭了，我们三个别都冻死在地下室。”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我来守吧。”
我不和他客气，道：“你先守前半夜，差不多了叫我起来换班。现在么，我们再说说话。”
两个人靠墙躲在被子里，可一时也不知道讲什么，大眼瞪小眼待了半天，不约而同侧头盯着中间仍然虚弱的伊诺睡觉。今天他安稳许多，应该是没做噩梦。
“萨沙。”我叫了一声。
“嗯？”
“你话为什么这么少？”我心里想，这问题怪没营养的，日子苦兮兮谁能话多。但是生活不如意，人也苦大仇深的，那不是更可怜了么？至少我是想让自己积极些的，虽说依旧天天半死不活的。
萨弗拉沉默了一下。
火光黯然，同它带来的热量，几近于无。他机械制地填上把树枝，让人瞧不出在想什么：“没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少说话，才不会犯错吧……”
他竟然笑了笑：“我……不想做错事了。”
*伊诺的源石技艺都是我根据官方剧情，和百度百科总结加工的，不保证完全合理。
诈尸浅更，被心仪的的大学录取啦。
后面剧情会轻松起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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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4 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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