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真心实意地感叹我的愚蠢,“一刻钟时间,立刻给我滚来枕玥殿——不然,打断你的腿。”
我十分故意地咳嗽了几声,做出要掩盖笑声的样子,如此又换来他转身的一个瞪眼。
我心里明白,在我眼里他是真的凶我,但任何事情放在虞茗姬眼里,那都是对我的不同、抑或是亲近。就像在我眼里,不论他如何对虞茗姬,好也罢、坏也罢、和我一样也罢,我都会不舒服。
转身和虞茗姬告辞的时候,我正对上她那一张委屈又不甘的面庞。我强忍住嘴角要上扬的弧度,装得十分得体的样子和她行了个礼。等出了试武堂偏殿,我便笑着拉着锦儿,连蹦带跳地往前走——之前那些不快全都烟消云散了。
急急忙忙地卸去了妆面和簪钗,我换上一件细丝的常服,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就往枕玥殿去了。
才到枕玥殿门口,我便嗅见一阵饭香——比之南方夏日里向来清爽之感不同,这气息略显腻重些,是浑厚而诱人的肉香。这闻起来,像是——
“小姐,这闻着像是炸酱面啊!”
日日在云梦吃米饭我当真是吃得发腻,而且云梦的口味比清河一带清淡,总归吃着没有在家里香。但因为是在别人家,我也不好挑剔,怕显得我太过于矫情。往日里,不过也就是和锦儿念叨念叨家乡的面条烤鸭驴打滚什么的,从未和别人提起过。
江晚吟一个南方人,我来了这么些日子,除过早饭偶尔见他用过一次什么热干面之类的东西,我可从未见他用过面条。而且这个炸酱面,本身就是北方的口味,他向来是沾都不沾的——这如何能在枕玥殿附近闻到炸酱面的味道,莫不是我太想吃了,都饿出幻觉了?
可我进去了才知道那不是幻觉——
江晚吟坐在正殿偏房的小圆桌边,他面前摆着一碗米饭、一尾清蒸鱼和几样清淡的小菜。而他对面,放着一碗嫩白的面条,应当是刚刚出锅,衬着一边玉似的面汤,氤氲着层层的热气。旁边的小碟里放着青翠的黄瓜丝和润洁的豆芽,最叫我激动的还是小碗里盛着的酱料——几近黑色的深棕色酱料上浮着薄薄一层金色的油脂,一看就是北方的炸酱。
我兴奋地搓着手,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瞪大了眼睛笑着问道:“给我的吗?多谢江宗主!”
“哼!”他眼都没抬一下地冷笑了一声,“怎么,给点吃的就摇尾巴——你倒是和我从前养过的几条小狗像得很。”
傻子都听得出来,他生气我刚才给他脸色看了。我懒得和他计较骂我是狗的问题,先自顾自地坐下,将两样菜码倒进碗里,再仔细地淋上炸酱。一边拌着碗里的面条,一边和他说道:
“哎呀,你大人大量的,别这么小气嘛!我以后不给你脸色看就是了——不过谁还没个不开心的时候?你之前不老是莫名其妙地凶我吗?我也没说什么呀!我也就这么一次,你别在意了!”
我见他脸色仍然不是很好,只能忍痛想出一个法子,“要不,这面条我分你一口?”
想是我脸上的神情太过痛惜,江晚吟看着我十分嫌弃地皱了皱眉,最后说了一句,
“毛病!”
就低下头用饭了。
虽说我是个女孩子家,但吃面条的时候我还是很想放下所有的矜持,然后猛吸一口,再喝上一口略微黏糊的面汤——那真是人间极品!
但现在,江晚吟坐在我面前,这想法我也就只敢想想而已。
我仔细地将一根面条夹在一起,并几根黄瓜丝和豆芽一起送进嘴里。
这面条入口细软、回味香甜,并不像南方常吃的碱水细面似的韧——想必是用得河套粉现做的。麦香混合炸酱的咸鲜和肉粒的滋味,加上黄瓜的爽口和豆芽一并在我口中绽放开来,好吃得我简直要热泪盈眶。
“今日你怎么把虞茗姬给带回来了?”
我正吃得专注,江晚吟却突然这样问我。
我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拜托,她是你们家人,她要来我说不行算怎么回事?”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地同意她来了?”
我简直是苦恼得要扶额头,“我没同意!不是,这个事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好吗?她说这几年生日都是在莲花坞过的,那我只能点头说知道了。她要来,我也不能说不——她是你表妹,又不是我表妹。难不成我还跟她说:‘虞姑娘,莲花坞你还是别来了,自己在繁宇好好过生辰吧——这样大家都省心。’?”
“我没法说不行,那她必然是要跟着我来的。难不成,我还打她一顿吗?”
听到这儿,江晚吟不觉侧过头去,抿了抿嘴——我依稀看到他眼中噙着笑意。
我就搞不懂了,到底哪里好笑了。我现在,甚至有些愤懑——为他把让虞茗姬来莲花坞的锅扣在了我头上而不爽。
“聂思琰,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打架,如何也不该找她。”
“我知道,用不着你提点!”
“还有,她只能算我阿娘家的亲戚——我和她不是一家人。”
“你较什么劲呢?”我狠狠地搅了两下碗里的面条,“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惹的桃花债,最后还怪我!烦死了!”
一想起今日虞茗姬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就来气,这一气可不得了,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啪”一下就断开了——
我愤愤地夹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满腹怒火地狠狠一吸。
那嘹亮的“呲溜”一声,吓傻了锦儿,镇住了本欲骂我的江晚吟,也整懵了我——
我不知所措地叼着剩下半口面条,举着手里的筷子和江晚吟大眼瞪小眼地坐在那儿,谁都不敢先动。
起先,江晚吟那张绷紧的面庞上是说不出的难以置信,而后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那便像是冰面裂开的前兆。很快,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就从他常年阴鸷的面庞上溢出来。
我看着他捂着脸,肩膀不住地抖动着。到了最后,他也彻底不掩饰了,直接在我面前笑得猖狂又大声。
“聂思琰,”他趁着休息的功夫,略微喘着气看着我,“你说你哪点像个姑娘啊!”
说完,又开始没完没了地笑。
江晚吟笑的时候,当真是赏心悦目的——杏眼里涌动的笑意堪比日光下粼粼的湖面,好像满池碎散的珍珠。平日里凌厉的五官舒展开来,将他所有的美好都展现出来。
但我此刻无心欣赏这美人盛景——因为,“侮辱性”实在是太强了。
我刚开始还跟着他干笑了两声,之后便再笑不出来了。只得赶紧咬断了嘴里的面条,努力地嚼完了吞下去,着急地喊道:“你不许笑了!你给我保证不许和别人说!”
江晚吟看我一眼,“我凭什么不和别人说!”
我语塞了,因为我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他除了魏无羡和我之外,没有其他朋友。但这话说出来,怕是会毁了他此刻的好心情,所以我干脆就忍了回去。
想不到什么能够岔开的话题,于是我只能继续低头吃面条。同时在心里默念:江晚吟让人给你煮的面条,他笑就笑吧,别生气了。吃饭吃饭,面条还是香的,不理他,不理他。
结果江晚吟这个人,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竟然还有脸问我,“怎么不吸了?方才不是还挺大火气和气力的吗?”
我“啪”一声将筷子拍在碗上,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去捂江晚吟的嘴,“你给我闭嘴!”
他将脸扭开,继续说道:“你平日里看着的确是娇娇弱弱一小个,但吃饭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嗯,格外的中气十足。想之前你在夷陵用那么大一个盆喝汤——那架势可是堪比武松豪饮,的确是有你的风范。”
我当真是又羞又气又急,扯着他的领子去够他的脸。
先开始几下江晚吟也没和我计较,反正是任我在他下巴上拍了两下,但依旧是没能堵住他那张嘴。而后,他竟是一只手就钳住了我的两个腕子,硬是把我的两只手的压了下去。另一只手则是腾出来,在我额前又是一弹。那“嘣”一声,我都怀疑我额头是不是要给他弹碎了。
“没大没小的。”他还像模像样地瞪我一眼,仿佛刚才先嘲笑我的不是他一样。“玩够了?滚回去坐好了吃饭!”
我刚想反驳他两句,可这句话听着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我在心里细细琢磨了一下,发现了一个事情。
“你最后一句话说什么?”
“你是聋了吗?好话不说二遍,滚回去坐着。”
我见他不肯,立刻换了个路径,“没玩儿够。”
“没玩够也给我坐下!”他又板起脸来,“吃完了出去玩去,别在这祸害我的枕玥殿。”
好,连着两遍我算是听清楚了——虽然江晚吟说的是官话,但我还是听出来了些问题。比如,他这个“玩”字,念得简直生硬,和‘丸’没有区别——一点儿化音都没有。
我憋着笑,用手撑着下巴看着他。
“江澄,你跟我读,‘玩儿’。”
“你脑子又不好使了?”
“你跟我读,‘玩儿’。读完了我就吃饭。”
江晚吟不耐烦地“嘁”了一声,跟着我念道:“玩——儿——”
说完,在我爆发出的笑声和锦儿嗤嗤的笑声里,江晚吟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了。
“你不会说儿化音啊?”我笑得直岔气,我看他那恨不得扑过来掐死我的样子觉得实在是大快人心。还有,我发现他此刻耳尖微微泛红——想必应当是害羞比愤怒要多上许多。
一想到这里,我忽然发觉,江晚吟掩藏在冷漠和傲然外表下的,除了一颗柔软而热忱的真心之外,或许还有仍未泯灭的孩子气和别扭劲儿。今日的不爽、大笑、嘲弄、羞愤等等的情绪都是他内心不自觉流露的表现——
原来他也是这样一个真实而灵动的人,把一切的美好深深地埋在内心深处,用最刚硬冰冷的方式面对所有人——像是生怕有人发现了他柔软的美好,会一刀捅伤他一样。
这个想法一出现,我便不由得心疼起来。他从前,应当是经历了许多许多的不如意吧——不然,怎么会如此小心谨慎地保护好自己。
我看着江晚吟,见他歪着头,右手抚着耳根处半遮着脸,无话可说又想要努力辩解的神色像是个孩子似的。
这一月有余的相处中无数细微的神色涌入我的脑海,冰凉的玉雕变得滚热而柔软。除却他在外人眼中就应有的骄矜、傲然和贵不可攀的好,这些看似细小别扭的“不足”之处却在我眼里显得格外可爱——
江晚吟就像天边的一弯长虹,惊艳了我少女的芳华。
“那既然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了,那你是不是可以也帮我保密一下——你的秘密我绝对不和别人说。”
我撑着下巴,又开始逗他讨价还价。
江晚吟仍然不看我,却是用闷闷的声音反问道:“凭什么相信你个小骗子?”
“哎呀,除了刚认识的时候我何时还骗过你嘛!”我笑着站起来,朝他伸出手,“那这样,咱们拉钩好不好?我保证,你也保证,行吗?”
“蠢死了。”
可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却还是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
我用小拇指勾上他的,一边晃着胳膊,一边念着那句老套的歌谣。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下辈子也不许变。”
“好,下辈子也不变。来,盖章盖章。”我见他还是不肯动,就伸手掰过他的拇指,和我自己的对着印了一下,“嗯,盖个章!”
“锦儿,你也记住了,今天什么都不知道!”
“锦儿明白了。”
想来从前都是江晚吟笑话别人,如今被我也笑了一回,他可能心理上有点受不了——依旧撑着头坐在那儿不肯动——决定赌气到底的样子。
我只能又站起来绕到他身边去,把筷子往他手里一塞,掰正了他的头,“好了,吃饭!我不闹了!快,吃饭!”
他一晃头,把我的手抖开,狠狠戳了一筷子鱼。“知道了,聒噪得要死,烦死人了。滚回去!”
算了,之前我也说过不要求他好好和人说话了,也就不和他计较这点破事。
快吃完的时候我才想起来问他,“江澄,你怎么突然给我准备炸酱面?”
“生辰礼。”
我抬起胳膊,露出手腕上的长命缕问他,“你给我的生辰礼不是这个吗?”
“不是。”他抿了抿嘴,“你那天说起来,我才知道你是五月初七的生辰。”
“那从前——”话没说完我就住口了,其实我也都了解,这种事应当都是管家在办——毕竟,我也不知道他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从来都是日子快到了,管家从库房里找东西出来送到我眼前让我敲定即可——压根儿就用不着记什么仙门百家宗主的生日、小姐的生日。这要是记下来,那怕是除了这些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怎么会想到送炸酱面啊。”
虽说我挺喜欢的,但还是想问问。
“你什么都不缺,比起往年送东西做个样子,不如送你点实在的。再说了,其他的也来不及备了。”说着还抬头看我一眼,“怎么,不喜欢?不喜欢就都给我吐出来。”
我先是从心底涌起一股暖意袭遍全身,下一刻就给他气笑了。
“江澄,谁跟你说我不喜欢了——不喜欢我还吃这么香?”我用筷子敲了敲碗沿,“你若是喜欢猜别人的想法,那你就猜去。但是,别猜我的。有什么想说的,你和我直说——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和我阴阳怪气地说话了?”
“你听得明白干嘛还要我改?麻烦!”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噎死过去——这人简直是油盐不进,气死我了!但想了想,我又着实拿他没办法。平日里挺灵活的一个人,对我却是犟得像头牛。于此,我也就放弃了。
“那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啊?”我笑着问他,“我只知道你比我大四五岁的样子,却不知道你是何时的生辰。”
“九月二十五,问这个做什么?”
我伸手在他眼前一晃,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而后,带着笑意看进他眼睛里,一字一句地说道:
“自然,是要提早给你准备生辰礼啦!”
*感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和评论,你们的喜欢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比心心!
*我终于放寒假了,终于可以开始大肆更新了。寒假我会努力加快更新速度,基本能够做到一周两更左右吧。看每一章剧情那难写程度了,如果想对比较容易推进,转折简单一些的可能会有一周三更的情况。
*这一章里出现的梗,都是纯粹的梗——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的小可爱们,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文里出现,也只是剧情需要。关于儿化音的问题,因为我父母都是南方人,所以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个梗。至于吸面条,我在家是真的大肆使劲吸,因为真的太爽了,我可太喜欢炸酱面了。但是在外面的话,还是会保持安静的——因为在家我妈不嫌弃我,但在外面那样会显得很没礼貌。这里是因为阿琰实在是太气了,一下子忘了要“矜持”。
*关于文里很多地界里的小吃什么的其实不太准确,比如:
炸酱面其实是北京本地的小吃,但清河的精确位置和北京是不在一个地方的。但是总体来说,大概的地理位置离得比较近,都是在太行山脉靠东边一带的地方(我记得京张铁路上有一站叫清河站),我就自动把清河和北京合并了——毕竟,我对清河吃啥不太了解。北京的传统小吃吃得还想对多一些,为了避免踩清河地区小宝贝的雷区,我就在北京本地蹦跶吧。
关于云梦一带,我只知道大体是在长江中下游,湖北那一段位置。然后呢,其实各个地方的小吃也是不太一样的——就比如说,天门和荆门的锅盔似乎做法都不同。至于文里提过的热干面,那个似乎是武汉的特色小吃。可是,莲花坞的具体位置不管是剧里还是原著都没提到过,所以我也就把荆楚地区的小吃都混一起些了。请当地的小可爱们见谅吧。
*这一章我真是写了好久,一直拖到现在真是好对不起。不太擅长写甜,但偏偏这几章就是得发糖。我真的是想发糖又怕ooc——这一章舅舅破功了,我真是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
*我发现之前的文里有一些地方有错误,不太严谨,虽然不会影响剧情但我会逐次的修改的。感谢大家的包容和支持啦!(每次的作者有话说都巨多错字,鬼知道是怎么回事......手就像不是自己的,但又懒得检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十七章·生辰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