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二十九章·朱弦断(上)

“那便去镇子里看看,有没有能工巧匠能修这金雀钗的。”

那日阴天,镇子里也没什么人出来走动。沿街只有几家店铺是开着的,店主无精打采地披着大袄坐在店门口,时不时有气无力地招呼两声。

我们先去钱行取了银票——钱行的人见了我的腰牌,忙不迭地去取了银票来。那两张纸拿在手上,我却觉得有千斤之重。这二百两拿到了,江澄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想起我了吧?

我叹了口气,摒弃掉这个念头。我与他从此无所牵挂才是最好——可钱财能还,我们俩给对方的承诺要如何才能放下?我被已经过去的那个夏天绑住了,那他呢?

我们找了几家铺子,可老板看了那支金雀钗后都推辞不敢收——说做工太过精细。而且那金线细软,珍珠更是小巧,要修好怕是难了。

没想到江澄还有这样的绝佳手艺,这么难修的钗子都能让他修好。我用手心托着那片如云的细碎流苏,爱不释手,惋惜不已。恐怕,是修不好了——毕竟,我不能再去找江澄帮我修了。

我们二人修簪子无果,转了一圈便准备回程。路上,刚好经过“滕王阁”。

这家点心铺依旧是老样子,只是如今客人稀少,小二站在门口儿,双手筒在袖子里,靠在门上垂着头打瞌睡。

“阿琰,吃不吃糖葫芦?如今,正是吃的时候了。”

我顺着金光瑶的目光看过去,在靠门边的地方看到个稻草垛,上面插着各样的糖葫芦。

江澄说过,下一次,他请的。

顿时间,中秋那一日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我们曾经明明那么亲近的。亲近到,我都出现了幻觉,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即使,只有那么一点。

可那一点喜欢,就算是千倍万倍也抵不过他的兄弟,他的长姐。我在他的生命力,永远都是最最无足轻重的那一个。

那我曾经拉过他的手指,他也没有甩开。我坐在他肩膀上看戏,他亦没说什么。这些是为了什么呢?如果不是喜欢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不明白,却又不肯承认自己很舍不得他——

吃个糖葫芦还非他买的不可吗?!

心中的悲伤被怒火冲淡了,我走过去,指了一串夹糯米的。正准备付钱,却被金光瑶抢了先。

“跟我出来,自然没有让你付钱的道理。”

“礼尚往来——下次我请。”

金光瑶抬手掩了掩唇角的笑意,“那我们说好了——阿琰可记得还有下次。”

我觉得面颊微热,只能颔首笑着点头。

我小心地咬了一口糖葫芦,却觉得远没有中秋那一日的好吃。糖衣虽脆,可没有往日甜,反倒是更加凸显了山楂的酸涩。而夹在中间的糯米一点都不香甜软糯,直让我觉得噎嗓子。

走过往日戏客如云的皮影楼,里面只坐了零散的几桌。台上的戏子一舞长袖,落尽千家愁——

终易散,且长闲。莫叫离恨损朱颜。谁堪共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走之前的路——走的是一条未曾走过的偏僻小道。在小路的尽头一转,只见巷子的另一端挂了一块歪斜着的牌匾。前面的字已经模糊了,只剩最后“金铺”二字依稀可辨。

“进去看看吗?”

“这儿?”我满腹疑虑——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修我的金雀钗的。“前面那么多家都不行,这家店面都破成这样了——可见是没什么客人来,估计修不了吧?”

金光瑶叹了口气,“金麟台下的金店咱们已经找遍了,却是没有哪一家能修的。但正如这人不可貌相——没准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呢?咱们再试一试,说到底也没什么损失。”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同金光瑶一道走进了那家金铺。

这家店内和外面一样,看着就十分破败——地板处积满了灰尘,在阴暗的角落里甚至因为返潮而翘起。天花板上挂着蜘蛛网,窗框破碎,窗纸露着风。柜台上更上狼藉一片,柜台后空无一人。

金光瑶把我往他的方向揽了一下,朗声问道:

“请问,有人在吗?”

声音在店铺里回荡了一阵,可除了房梁上老鼠跑过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回应。

店里阴森森的,我不自觉朝着金光瑶又靠近了一步。

他清了清嗓子,“请问,有人吗?”

昏暗的店铺后传来了吱嘎吱嘎的声响,每一步靠近似乎都踩在我心上——令人毛骨悚然。金光瑶把我藏到他身后,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有人吗?”

“竖子!”一个嘶哑的嗓音从其中传了出来,“半分耐心都没有!”

我想探头去看看店主的样子,却被金光瑶一把按了回来。“你乖一点!”

“说说看,你们想要些什么?”店主的声音嘶哑,像是碎石在地面上摩擦。

我把那只金雀钗从怀里掏出来,十分小心地放在柜台上,“这钗子上的流苏坏了,想烦请您看看,能不能修好。”

店主生得其貌不扬,皮肤黝黑,身材矮小,而且不修边幅。他用那一对小眼睛打量了那支被放在锦帕上的金雀钗片刻,又抬头看了看我,用十分嘲讽的声音问道:

“这是你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浑身上下不舒服——仿佛被人扯掉了里衣一样。我不满地撇了撇嘴,回答道:“是我的。”

“看你穿着丧服——你夫郎死了?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放肆!”我勃然大怒,“你怎么敢如此说话?!”

金光瑶试图上前劝解,却被我推了回去。我不顾桌面的肮脏,双手撑在其上,隔着台面与那人对峙着。

“怎么?”那人恶意地笑了,“给我说中了?”

“你什么意思?我尚未婚配,如今是替兄长服丧。”

“这就怪了。”那人的神色重新认真起来,甚至用一双脏兮兮的手拿起那支金雀钗仔细地看了看。“的确是这一支,我绝不会记错——去年春天,大概三月底、四月初的时候,我也替人修过这支金雀钗。而且,修的同样是流苏——这金线和珍珠都是我穿上的。只不过,当时给我送东西来的是个穿紫衣裳的男孩子,不是你身边这个。”

“你没记错吗?”我的声音开始哽咽,这是我难以接受的现实。“你确定是个穿紫衣服的男孩子?确定是这支钗子?”

“这可错不了——那人出手阔绰,直接给了我五锭金子——叫我在几个时辰之内做完。”他的手捻着金雀钗的流苏,我却觉得他是扼住了我的喉咙。“下午给我送来的,可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不到晚膳前,我便修好了叫那人给拿了回去。”

“小姐,您什么时候要呢?”他奸诈地笑起来,“你若是出手够大方,一个时辰之内,我便能给您修好——全看您出什么价钱了。”

“不修了,多谢。”我冷着一张脸把钗子胡乱一卷,塞进袖子里。“多谢指点,告辞!”

说罢,不管那人在身后骂的有多难听,我拉着金光瑶就走。

一路上,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犹记那夜月色清朗,江澄一身浅紫色的剑袖轻袍,替我扶了扶脑后的金雀钗。他神情恣意傲然,绝乎少年郎的样子。

“我修的。”

原来,我心动的伊始,全部都是谎言。

从夷陵的偶遇开始,他每一次击中我内心的话,都是虚构的幻象。

原来,我欠他的,从来都不是几分情义或诺言,而是单纯的金钱。

难怪,我们之间的牵绊如此浅淡,轻到了说散就散。

可我又不想认命——我们之间,就算没有半点爱意,那友情是不是也该有几分呢?至少,他说过,是愿意和我当朋友的。

我走的不快,甚至是越走越慢。心里的疼痛让我喘着气,一点一点地弯下腰去。我蹲在地上,抱紧了自己。那支金雀钗贴着我的胸口,和着我的心跳,灼烧着我的每一寸灵魂。

金光瑶在我身旁蹲下来,搂紧了我的肩膀。我靠着他,眼泪一滴一滴打湿了他的衣襟。

“瑶哥哥,你说,朋友之间会互相伤害对方吗?”

金光瑶抬手拍着我的后背,沉思了一下,“阿琰说的是江宗主吗?若是昨天的事——虽然我不知道在我去之前你们说了些什么,但我想江宗主总归是有苦衷吧。我看嫂子也在,想来是她和阿琰起了什么冲突。江宗主,恐怕是两难——”

“难?”我抬起头来冷笑一声,“他有什么难的?!他骗我的时候,每句话说得都跟真的一样!”

金光瑶的神色十分疑惑,他打量了我片刻,有些迟缓地问道:“江宗主,骗你什么了?”

我方才还混沌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我哽咽了一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骗我。从我最初见到他开始,就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瑶哥哥,你说这是为什么?他若不肯真心待我,那为何与我当朋友呢?这么骗来骗去的,有什么意思?他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金光瑶的眼睑下垂,避开了我的视线,苦笑着摇摇头,“我想,我也不知道——终归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他虽然否认,但我直觉意识到,金光瑶肯定是猜出了什么——只是不想告诉我而已。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使劲地攥在手里,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瑶哥哥,你告诉我,你猜到什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乱猜——”他神色不定地躲闪着目光,可他越是这样,越坚定了我的想法。

“你把你猜的都告诉我!”

“阿琰,”他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我泪流满面,“罢了罢了,告诉你。”

他叹了口气,捏紧了我的手。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你听一听便过了。”

“你也知道,温氏之乱后,江家才重建两年。江宗主更是年少,家中无长辈坐镇——根基尚浅,羽翼未丰。这仙门百家,都想从他身上啃下一块肉来。江宗主自然也知道这些,所以才会有此想法吧——”

“什么想法?!”我的心跟着他越来越低的声音一起下坠,恐惧环绕着我的周身。

“联姻。”

“你是聂家的三姑娘,又有母亲的支持,兄长又与他长姐结亲——这亲上加亲的关系,无疑能助长江家的势力。而且,母亲疼你——她不愿意你下嫁。四大仙门中,与你年龄相仿,尚未定亲的公子,只有他了。”

是这样吗?

我瞪眼盯着地面,可泪水从我瞪得大大的眼睛里雨珠一样的坠落。

似乎,一切都有解释了。

江澄的谎言,江澄的好意,江澄的亲近,还有我的无足轻重——那个被我珍藏在心底的夏天,原来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从最开始碰到我,江澄就没打算给予我半分真心。

我只是一个工具,让他在短时间内获得更多的权利和强大的后盾。我只需要当一个没有心的傀儡,成为他复兴江氏的基石。

我所有的付出全部都是水中捞月一样,捞回的,只有我以为的珍宝。其实,手中只是一捧清水而已。

我以为自己走近他身边了,我以为他真的把我当朋友了。

其实,我只是个笑话而已。我真想知道江澄看着我说要当他的朋友,要站在他那一边,要一直维护他时,是个什么心情。他大概在心里嘲笑我吧——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

江澄到底设了多大一个局来引我上钩?难道夷陵的偶遇就是他最开始一步的诱饵?

我竟然还荒谬地以为自己在他心里能排到第三的位置,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在他心里,连一个影子都没有留下。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可怜自己了。

我忘记了那天自己是如何回到露华殿的,只记得自己一碰到床,就缩进了被子里,蒙着头一直哭。

后来,我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那是一段,我不曾记得,却熟悉非凡的过往。

*【高亮辟谣】关于阿琰吐血那里的一堆分析,都是我根据以前电视剧里看来的编的——大家,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不要相信!看过且过,看过且过,看过且过!鹿茸和人参这种大补的玩意放一起可能会上火!但,应该不会死人!我编的!我编的!我编的!主要是,中医我真的一点不懂,只能有啥写啥!不要相信!看过且过!

*这一章开始翻旧账了(滑稽)

*我之前就埋过一些伏笔,关于阿琰和江澄两个人小时候的事情,不知道大家注意过没有。下一章揭晓他俩儿时的牵绊!

*我真的操作太不熟练了,我明明设置了感谢营养液,为啥不给我出现——我好难过......我今天再试一次,希望能够出现。

*大家叫太太叫的我有点受宠若惊不习惯——留言非常的欢迎,不过称呼可以换成米团(虽然我写得笔名糯米紫薯和米团没有半毛钱关系)

*刀阿琰还有几章,大家坚持一下——风水轮流转,就快到江澄了!

*祝大家食用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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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二十九章·朱弦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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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师/陈情令]从君行·江澄bg
连载中糯米紫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