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草原,也并非你一双望舒、三千狼师就能吃下来的。”
“有些事,不多逼你。但,你也该想想清楚——你早过了束发之年,不该总拧着那些孩子气的事了。”
南宫凛金色的睫毛很轻地颤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回答道:“知道了。”
好在姨母之后再没有提起这件事,一顿饭的气氛也还算快活。我们几个人打打闹闹的,还会因为最后一块排骨的分配争执一下——姨母在一旁用着清粥小菜,面带笑意地看着我们,并没有阻止或责怪。
天色渐暗,秋痕和锦儿收了杯盘碟碗,整理干净了小院。我们几人同姨母拜别后,一道向精舍走去。
临别前,南宫凛看着我,似有话想说,可看了看站在我身边的南宫懿和梁溯,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月色落在他的眼睛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他曾对我说过的比草原更加纯净的绿色——清透、明亮、洁净,好似水晶一般。
他金色的长发落在肩上,隐藏了两肩处绣着的南宫氏家徽——那是沿袭旧日盛唐的虎符纹,和清河聂氏的家徽有相似之处,威严而庄重。可这给他带来的不是骄傲,而是无穷的束缚。
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人,似乎永远都无法达成共识。
我拉着他的衣袖走开两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南宫凛的指尖触上我的手腕,一点点地滑落,搭上我的指尖。
“阿琰。”
我侧开头,叹了口气。
“姨母今日说的,你......”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是该让他放在心上好,还是让他且听且过好。
“你好好想想吧。”
一阵微风迎面吹来,扬起他的长发。那丝丝缕缕的金丝拂过我的面颊,寂静无声。
“中原的女孩子,是都祈望平静的岁月吗?宁愿把担子压在自己身上,也不肯摆脱这个囚笼?”
我抬头去看他,对上那一双熟悉的眸子,总觉得他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的面容,看到了别处。
“你曾经,有没有想过无拘无束的生活?应该,也有过吧?”
我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他。而且,这个话题,也不该继续下去了。
我没心思哄他,甚至连句好话都懒得说,脸色更是不怎么好看。
我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他。而且,这个话题,也不该继续下去了。
南宫凛的嗓音柔和,可我却莫名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将所有安稳的话语,全都噎了回去。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我抿着嘴角,手上一用力,将手腕抽出来对他说道:
“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这件事,先不提了。”
他温热的指尖点上我的眉心,轻轻地揉开我紧蹙的眉尖。
“我知道了,你别生气。”
我被他那样温柔的眼神吓得倒退了半步,在南宫凛略显寂落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我拉着梁溯和南宫懿,一路头也不抬地往前走。待站定下来时,我只觉得一颗心在胸口狂跳,背后渗出了一层薄汗,额前的汗水也濡湿了碎发。我仰头看着空中皎皎明月,半分睡意都没有。
“咱们去夜游吧。”
我这句话惊呆了梁溯和南宫懿——
“你这个好学生怎么突然想开了?”
我奇怪地看着她,问道:“好学生?”
“可不是吗?你听学就算是困极了,也是撑着头睡,绝不趴下。课业全部都兢兢业业完成,会不会都得努力写。对蓝先生尊重非常,半句抱怨都没有——除了课业留的多之外,但完全不对人。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蓝先生对你青眼有加,十分欣赏——”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我的循规蹈矩,完全是因为蓝启仁对我有大恩,让我来听学也算是格外宽容——我总不能来了还公然违反蓝氏家规吧?
“走吧,我们去后山附近转转——只要够小心,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也是,听说含光君闭关了,想来其他人也发现不了咱们。”
我们三人顺着小径,小心翼翼地躲过蓝氏门生夜巡的道路,来到后山的瀑布附近。银白的飞瀑自山巅坠落,碎在池边的巨岩上,如珍珠万千,莹莹生光。
入夜后草叶上结了露水,坠在草叶尖端,晶莹圆润。我们三人走过,带起一片窸窣之声——好似清风拂过,芳草摇曳,便是夜露沾衣。
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山下是一片竹林。走过满目潇湘,偶见月桂成海。清朗的月色落在浓绿的叶片上,恍如深秋落下的白霜。再向林深处走,只见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的凉亭——
描着银漆的匾额已经开始剥落,但四处都洁净如新,不染灰尘。
借着月色,我隐约看清了那上面的字:
望蟾宫。
想来,是蓝氏先人中秋赏月的地方。只是,仅仅一座凉亭,怎么承得以“宫”字冠之?
忽而听见一旁的梁溯浅浅低语,
“原来蓝氏也会害怕清冷——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本欲脱俗,又恐孤寒。只做望蟾宫,不造转朱阁。
原来,这便是蓝氏遵循的道吗?
把世俗的欲念关在心里,用四千条家规塑造清高的品行。但在无人之境,还是留下与人情冷暖相关的一些俗念——
他们并非不讲人情,只不过是有自己的准则而已。
我忽然想起半月前雨雾朦胧的冷竹榭,蓝启仁看着我,叹尽一声“痴儿”——不知是夸赞还是遗憾。
“等到中秋的时候,这满园的桂花,必定很香。”
“可惜,咱们待到六月末就要走了。”
“那咱们再等等吧,等以后蓝家开千秋宴的时候,咱们就来这儿偷桂花回去做桂花糖。”
为了躲开夜巡的蓝氏门生,我们三人又往林海之中走了走。
爬上一棵枝干遒劲的老树,我们一人一枝,借着树叶遮掩,枕着月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朔子,你当真心悦泽芜君吗?还是因为,我们打趣说了朔月和......”
南宫懿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神色不定地看着梁溯。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实,我也说不好。泽芜君乃世家公子榜第一,心悦他的姑娘本就数不胜数,我这一点不明不白的喜欢,究竟算不算得喜欢,我自己也说不清......不过,大抵还是喜欢吧?”
细风从叶片间钻进来,飘动着我们的衣角。月色零落,像是少女飘忽不定的心思,不知往何处安放。
那一阵风,竟带起了南方暖夜的微醺。夜色里,我隐约间听见了草丛中低吟的虫鸣,捧着一抹淡去的寂静,比姑苏的天子笑更加醉人。
梁溯在比我略靠上些的树枝上,她翻了个身,像是醉在了迷蒙的月色里。她趴在树枝上,手臂垂下来,修长的手指点着我的鼻尖。平日里清冷的双目微微眯缝着,慵懒又朦胧,恍如半梦半醒。
“阿琰,我都说实话了,你也说实话吧。”
我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翘起了嘴角,“我说什么实话?”
三千青丝披在她肩上,一半融入夜色,一半沾满霜色。
“你去年在莲花坞,真的只是每日看账本吗?”
这话是南宫懿问出口的。我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想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漏——
从前,我和江澄在公众场合并不亲近,发生的事情也不过几人知晓。
南宫懿看着我,似乎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那首‘三思后行’的催妆诗,可是大家都知道的。”
“你怎么不觉得他就是做戏?”
“这还用说吗?平白虞茗姬那么不喜欢你?”
我无奈地抬手捂住了眼睛,笑着说道:“万事不离虞茗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作《燕燕》呢。”
“傲慢骄矜,目中无人,我就算是作《燕燕》也不会作给她的。”南宫懿的声音冷冽,隐约能听出几分隐忍的厌恶。
“阿琰,你别岔话题——你实话实说,去年在莲花坞,你到底有没有别的事?”
“有。”
这一下,南宫懿和梁溯都安静了,半晌都没有人再吭声——我原以为她们会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手,打破砂锅问到底才可罢休。静了这许久,梁溯才又开口,嗓音略有几分嘶哑,
“我想也是。”
我伸手拉住她垂在我鼻尖处的手指,轻轻摇晃着,“为什么?”
她低头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另一句话,
“阿琰,你别难过。”
一时之间,我亦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近些日子来,过分单纯的快乐冲淡了我心中的阴云。曾经那一段岁月,也跟着那个破碎的冬日渐渐远去。我已经,许久都不曾想起了。
但是,我从未问过自己,难不难过。
我从树叶的缝隙中窥见一抹月色——像极了临别前,江澄摔碎的玉簪。
别想了。
南宫懿躺在我对面,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我问道:“还念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那就是还念吧。”
“不问怎么就分道扬镳了吗?”
南宫懿的脸上,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苦涩笑容,“这样的事,等以后再说吧。你经过一次,必定已经很难受了。再让你说,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各家之间的利益纠葛不清,我若进一寸,他必得退一寸。有些事,终究是说不明白了——有时候,还是当朋友简单些。”
那曲悠扬哀婉的回纥曲子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就算我听不懂歌词,但我也能从其中听出卷过草原的长风,阵阵的马蹄声,还有悠扬的驼铃......
“这首歌——”
“唱的是一个牧羊人,在思念远方的心上人。”
“心上人吗?”梁溯撑起上半身,转头去看南宫懿,“阿懿也有喜欢的人了?可是哪家的公子?”
“不是。”南宫懿的目光和南宫凛的很像,像是穿越万里,看见另一番风景,“我喜欢的人,在草原上。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他。”
我没想过,南宫懿竟然会有这样的故事。可我还来不及再问,就听见她对我说道:
“阿琰,我哥哥他不坏。”
分明,她比我还小一岁,可那样复杂的心绪在她的眼中真实地翻涌着。
“我知道。”
“你若嫁给他,不会受委屈的。”
我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不解地望着她,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方才还非得我说念着——”
“念着谁很重要吗?”南宫懿将双手向后垂下,“你见有几个世家小姐,是嫁给心上人的?”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听到了些风声。”她看着我的眼睛,里面是真挚的情感,“阿琰,事发前和事发后,都有过传闻。”
“但能让你这样的人可念不可说,想必,是真的不可能了。”
“你若不嫁他,可否,帮我说一门亲?”
我惊得坐了起来,就连梁溯也吓得险些从树枝上滚下去。
“你要我......”我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心中只剩下了震惊,“要我帮你和江澄说亲?”
“江宗主那个脾气,想是除了你,谁说都没用的。”
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这个弯了,“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可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南宫懿这句话点醒了我——
我嫁给南宫凛,聂氏和南宫氏本就是姻亲,如此亲上加亲,刚好给了南宫氏崛起的助力。而南宫懿嫁给江澄,则是与云梦江氏联姻。如此,聂氏、江氏和南宫氏便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了。
“总不能便宜了虞茗姬吧?”
我无奈地捂住了脸,“你上面不是还有个哥哥吗?哪里需要你来担心这些事?”
“赤峰尊正值壮年,修为高深,可你不是一样在争吗?再说了,我哥哥......”南宫懿苦笑了一下,“不称心的事,总是十之**——合了心意,那是幸运。不合心意,就是命吧。背着世家子弟的名头,大概都逃不过这一遭吧?”
“我想,这么多年,他当南宫凛也当够了——也受够了只有阿娘理解他的日子,还是让他回草原吧。每个宗门,牺牲一个人就够了。”
“阿爷总说,他长得便与旁人格格不入,就更要用心学习中原的经典,方能在才学上找回些共同之处——中原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异类。”
所以,南宫凛对草原念念不忘,只是因为不愿意当这个异类吗?
似乎每个姑娘,都有太多的秘密藏在心里。但作为朋友,也只是点到为止——
相依相伴,相守相护。有些事,总归不必问得太清楚。
毕竟人生,是难得糊涂。
至少我们知道,在彼此身上,发生过的故事。
“所以说,我从前在沧海涧,究竟错过了多少事?”
“那大概是多得数不过来了。”我笑着同她对上指尖,“不过,我和阿懿慢慢给你讲,你总归有一天能补上的。”
“而且,以后所有的事,你都会和我们一起经历的——你再也不会错过什么事了。”
*《燕燕》出自《诗经·邶风》,是一首描写妻妾相恋的送别诗。作者庄姜是卫庄公的夫人,在卫庄公死后,送别庄公的一位妾室所作。阿琰这里引用,是开玩笑说南宫懿是不是喜欢虞茗姬。
*大学真的生无可恋,太忙了……每天忙得像个陀螺,学也学不完,总也有干不完的事。然后看了看,手里的存稿已经见底了(暴风哭泣)。下周的更新真就是码字更新了,希望我4.30能早点忙完团委的事情、写完报告,然后回家写文(哭泣)。因为是现写,更新时间也有可能会晚一些些……努力整点
*我们学校应该是7.16号放暑假,我一看,还有三个月才放假。之后可能还有大型的志愿活动,还要复习考证啥的……我只能说是尽量保持更新。如果实在是倒腾不过来,那就可能是双周更新了。然后到期末的时候,可能会停更两周的时间复习考试……(叹气)不过,我会努力尽量更新的!
*笔芯,爱你们!下周六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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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四十四章·露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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