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出来他在打我什么主意,但我也只能梗着脖子,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我想送江宗主一场开在莲花坞的清谈会,恳请江宗主一定助大哥渡过此劫,解清河燃眉之急。”
“清谈?”江澄冷笑了一声,“本座倒不知道,这是你想送就能送的?”
“江宗主若等他们主动求援,那至多也是打下欠条,得不到别的好处。还要顶着‘仁义道德’的压力,实在是辛苦。要是一朝不慎,给金光善钻了空子,那便真是赔干净本的买卖了。可若能先发制人,便有更多的余地来谈您想谈的条件。”
我停下来,心底抱着几分期待,偷偷看向江澄。却发现他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撞上我的眼神,他亦不为所动,抿了一口茶道:
“接着说。”
好吧,既然他问都懒得问了,那我便自问自答吧。
“虞姑娘大概要问我,江宗主直接举办清谈会不更简单?但如此似乎不甚妥当,这半数宗门的危难之际突然说要办清谈会,就算是直接将粮食送去了清河跟长安,如此大概也会被百家诟病。”
“我给我大哥和舅父去一封信,请他们两家联手,携辖内数宗,并举一场开在莲花坞的清谈。”
“见别宗得以解除危机,金光善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明知道要折损,他也会前来商议。那时候,江宗主想谈什么,都可以。”
“聂姑娘此言差矣。”不想,虞茗姬又突然开口道:“若按姑娘所言,清谈之上表哥不一样要受人非议?”
“但那是金宗主自己要来的呀,又没人求着他来赴这清谈会。”我装作无辜地撇撇嘴,“而且,虞姑娘偷听过的清谈会不少吧?我姨夫哪一次对人手下留情了?如今这百家间不是对他俯首称臣,就是装聋作哑——”
“强者为王的道理大家都懂。”我的指尖在尚存余温的茶盏壁上打着转儿,“并非所有人都如虞姑娘般傲骨不折——仰人鼻息,大多数人都还是会的。”
虞茗姬听了,也沉默了。她神情复杂地看了我片刻,才有几分艰难地开口道:
“如此说确有几分道理,但这是乘人——”
“江宗主意下如何?”我笑着打断了虞茗姬。
江澄没搭理他表妹,但从他的神情来看,他对我的提议很是满意。
只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杀我一个回马枪。
“聂姑娘,本座还有一事要说——按姑娘的意思,是尚未向赤峰尊和南宫宗主说明此事,那姑娘又怎么如此有把握,能把这场清谈会送到本座手中呢?”
我低下头去轻笑了一声,“我大哥的确是性情刚直不阿,不善谋略。可比起用计为清河谋福,他更看不惯金氏的机关算尽,也对于金光善以长辈自居给他暗中设下的条条框框厌恶至极。若能借此反压金光善,他会默许的。”
“至于南宫氏,我外祖父当年将姨母嫁去金麟台,恐怕是存了想要借金氏之力崛起的心思。只可惜,却反被金光善利用来巩固金氏的势力,最后被弃之如弊履,从此宗门势弱。我舅父这些年不肯与金光善低头,却又不得不在其淫威之下装聋作哑,心中也很是憋屈。”
“他们二人,必定是与江宗主同心同德——这一点,还请江宗主放心。”“如此甚好。茗儿,你的意思?”
虞茗姬抿了抿嘴,似乎不愿直接驳了她表哥的面子,“此番事关重大,我还需向我阿爹如实相告。究竟如何决断,还得由阿爹做主。”
我见他们二人均无意义,乖巧地安静了片刻——让他们兄妹把家事说够了,才继续开口道:
“江宗主,为表诚意,清谈之后我可点商队为云梦的米行货运米粮。”
说白了,空子就钻在只说了放粮赈济,但商队还得各自去找。
若能压低姨母手下管漕运和挽运的商队价格,那云梦和眉山一带的农户或是米行想要往外输粮,就会尽量找姨母名下的商队。如此一来,其余的商户也就看清了形势,会有更大一部分投奔与姨母麾下——
至于仙门百家,自然要为了减少开支,拉拢姨母。而金光善也要迫于形势,将姨母迎回金麟台。
“商贾之多,为何表哥只用姑娘点的?”
我一听就知道完了,而又碍着虞茗姬在这儿,我不方便跟江澄翻以前的旧账。要真是说起来,我们俩谁脸上都不好看。而且,怎么看都是我更理亏。
“茗儿。”江澄这一声意味不明,可我心底却是一颤——一种莫名的不安漫上心头,似乎预示着我今日之行要满盘皆输。
“怎么,莫非姑娘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本座?”
江澄等了我片刻,但我仍旧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连一个笑容都给不出来。于是,他继续说道:
“就算姑娘此行是好意,并不做他想。本座亦有同茗儿一般的疑惑。毕竟商户之多,自然择价而定。”
如果我想借势让姨母重归金麟台,如今也直接倚仗江澄的支持。
可扪心而问,我现在没有实在的把我能让听命于姨母的商贾压下多少运价。更不敢说,如果下压运价,还能有多少人愿意为姨母出力。
毕竟,如今的姨母,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少的好处和庇佑。
“压价的事还请江宗主通融两日,让我尽力一试——”
“聂姑娘恐怕是误会了。本座并没有要压价的意思——一家竞价,便有百家相争。我这莲花坞是开仓借粮赈济,不是以云梦为抵做慈善。”
“若当真按姑娘所言咋滴市价,这账面的窟窿,谁来填平呢?”
我看着江澄,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由姨母来替他们出这货运的运价,捧高他仁义的美名,也不伤莲花坞税收的账目。
他要在这场天灾之中,为云梦江氏赢得最大的利益。至于别人如何,他无暇顾及,也在所不惜。
我愣愣地瞧着他的面容,勾勒他熟悉的眉眼。
浓黑的柳眉更胜点妆,玄色的杏眼深不见底。这一年来,他面上的棱角似乎愈发分明,身上的戾气如同刀一般的伤人。
他如同久久被禁锢于海底的龙神,终于等来了他重归九天之日。
我看得出来,江澄已经迫不及待了。
而我,似乎亦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江宗主放心,思琰点的商队江宗主大可放心拆迁。至于入账的东西,绝不会少江宗主一毫一厘。”
也是那一瞬间,我像是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那是我曾经以为放不下,便要好好收着的盛夏。我看着那些零落的过往,就像是碎了的琉璃灯一样,哗啦啦落了满地。
那些明媚的岁月,躺在我面前,将旧日的璀璨光芒折散于我眼中。
“那聂姑娘亦可宽心,本座必定鼎力相助。”
“表哥,不若签字画押,或是立下誓言——如此更为妥当。”
“不必,本座相信聂姑娘的人品。”
可虞茗姬仍不肯妥协,“表哥相信聂姑娘,难不成也要逼我阿爹一起相信吗?难不成,表哥同阿爹商议时,便要用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说服他?”
明显,虞茗姬是吃醋了——醋江澄对我的“信任”。
但我心中太明白了,江澄不是信我,而是信自己立下的血契。
我们二人,不管是谁,于彼此的誓言一旦违背,便不得好死。
“这不是茗儿该管的,我自当与舅父商议。”
我又想起那枚小石子被我碰进湖里,可涟漪泛进心中的日子——
或许,十四岁的聂思琰就是见色起意的心动。而后来的欢喜,也尽是对一无二偏爱的贪恋。
我曾以为盟友是最稳固的关系,却不想,自己竟还有多余的期待。
那是在曾经被偏爱的日子里,惯出来的毛病。
就像他的好与我而言,就是理所应当。
半年来的生死一线涌上心头,我忽然就不理解从前的自己了——
是什么让我一撞南墙不回头呢?
恍然间我有点迷茫,想不清楚今年年初时的撕心裂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呢?
为了少年人的喜欢总是自以为是的一往情深,狂妄地以为一眼万年,盲目地以为眼前人便是一生一世。结果,到头来,不过是春花一刹。
相互算计后的冰释前嫌,没有利好和补偿的歉意就只是歉意,却毫无意义。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谈不上什么既往不咎。
利好面前,没有谁是不知进退、不懂忍让的。
喜欢他应当是真的,但没有那么喜欢应当也是真的。
至少在所有的期待退去后,为了握紧我仅剩的东西,我尚能冷静自持地与他和虞茗姬共处一室。
“天气炎热,聂姑娘又说的口渴。这茶,给换一盏新的吧。”
很快,一盏新茶被奉于我手中。
我一触杯壁,只觉得指尖一凉,手上亦沾了些水珠。不觉间我眉头一蹙,手上微微发抖。揭开杯盖,只见其中荡漾着奶褐色的液体——
那是井水镇过的普洱对牛乳。
我震惊不已地抬头望着江晚吟,无声地质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他眼里尽是坦荡。
原来,江澄早有准备。我今天的所有话,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江澄早就想过我如今的计策,可他却不曾问我,而是按兵不动,等我自投罗网——
破局之路于我们而言只此一条,他真正要的不过是我附加在后的筹码。江澄赌,我不会将所有的利好拱手相让。
至于虞茗姬,或许那四种意义,她每一条都占了。
*这一章好像没啥好说的,就只能说,轻点骂。大家都各自为营,没有谁必须帮谁的道理。
*暑假里第一卷是写不完了,但现在能确定的是还有个八章左右第一卷真的能写完了。我之后继续努力,宝子们放心。
*第一卷有很多情节江澄和阿琰不在一起,尤其是后文为了推动剧情,他俩同框确实很少。但第二卷基本章章都是他俩的同框内容√
*非常纠结第二卷的内容,还是请大家站好官C!虽然从阿琰的角度看,舅舅全是骚操作!但从第三人称看,舅舅比阿琰认真很多!
*思来想去还是祝大家食用愉快,这毕竟是个权谋,谁都不多清白。但男女主互相算计到对方头上也差不多快结束了,虽然不知道这么说靠不靠谱,但我还是说一下【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人在权谋中,算计到对方头上也是难免】,快完了快完了!
*再强调一波,阿琰不是乖乖的好姑娘,她确实是心思多。但她身上也有和算计掺杂在一起的善良,这也是蓝启仁为什么总是对她耳提面命的原因。蓝启仁对阿琰的才学和她对亲人的用心都很赞赏,但他也看到了阿琰身上的黑暗和危险。一个聪明且有心思的孩子在金麟台长大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兄长去世、亲身和金光善交手过后,阿琰那种对权利的贪图其实愈发高涨,就算在云深不知处也难以幸免。蓝启仁就属于悬崖勒马的那个人。
*感谢大家的回复,比心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1章 第五十三章·同谋(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