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海底月

“兄长”

一声呼唤使得孟瑶回身瞧去,午后阳光漏过古松翠柏,一道道铺落在门口的地面上,一小小人儿站在一片金光之中,走近来,面孔秀丽可爱,然而神情澄澈宁和,好似不染人间烟尘一般仙气飘飘,却在靠近他后破了功,轻轻快快的笑起来,堕入红尘万丈,捏住了他的一角袖袍。

孟瑶握住她的手腕,转身间笑意浮上嘴角:“大师如何说?”

烟罗手一摊,一只朴素光洁的酸枣木盒子便出现她手心:“那老秃驴神神叨叨了半天,跟我谈了些什么佛理禅趣,轮回祸福,我和他扯了半天皮才拿到。当真烦人”

也只有在他面前才得见她如此蛮不讲理的模样了,孟瑶笑一笑:“这空明方丈可是难得的当世高僧,不然也难寻到这味珍材。”

烟罗哼了哼:“谁教他胡说八道,要不是为了这东西我早就把他的胡子都扯没了”

烟罗自半月前得了水行渊的灵魄,便传信托孟瑶与她找些灵气充沛纯粹的灵宝,好用来驯养炼化这嘴刁的天地之灵,孟瑶四处打听才寻到几颗,又听闻这隐居世外的空明大师年轻时曾行大善得了一味“青舍利”,便诚心来求,不料这空明大师虽不在意这造化,却非要这有缘人亲自来拿。

空明此人,虽说世间主修仙道术,佛教衰颓,却也盛名在外,一是他佛法精深,二是他脾气古怪,孟瑶拜访他时,这老和尚正在念经,孟瑶也不敢打扰,乖乖站在一边等着,枯等一个时辰后,却见他头一歪倒在蒲团之上,惊的他连忙上去查看,便见鼾声大起,原是睡死过去了。

不仅如此,这老和尚醒过来声声喊渴,还偏要喝这山涧中的新鲜泉水,孟瑶亲自去取了,又被勒令去填满他院中的那口大缸,如此种种下来,空明方才愿意和他面对面坐下来说话。

然则,这老和尚第一句话便是:“施主所求太多,老衲盛不下这孽债,若是要拿那珠子还是叫那有缘人亲自来拿吧”

第二句便是:“我看施主面目虽善心却不然,往后大功大恶,到底罪业难去,若是早日皈依佛门或许可逃一劫,何必累及贵人,再难如初。”

说完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脑瓜子又道:“罢了,当老衲没说。麻烦麻烦,圆圆,送客送客”

如此便不再见他,身边僧童末了捧了一封红纸于他,孟瑶展开看了,上书:

“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

孟瑶抿了抿唇,若有所思,方才妥帖收好这偈语。

好在此地离云深不知处不远,烟罗借了传送阵的便利,不多时便到了那老和尚的住处,听闻这老秃驴怂恿自家兄长出家,又多加刁难,自是怒气满腔,进去跟这老和尚论了一天的理方才罢休。

最终空明抖抖眉须叹道:“女檀越与那公子的缘分本就是强求来的孽债,此时彼时,缘去缘散,终为兰因絮果,何不归去、何不归去”

烟罗:“老不死的话倒挺多,欺软怕硬,你既有幸窺得天机,又怎不知命理难测因果可改,神神叨叨的吓唬谁呢?”

空明:“变数虽生,天命难改。檀越现已非物外超然之身,入此世便是一劫,”

烟罗:“说人话!”

于是空明撤了架子,张口就是大白话开始赶人:“老衲难得好意劝劝你们这些年轻人少走些弯路,倒是多管闲事了。滚滚,拿着东西走!以后不许再来了!”

于是烟罗亦是被赶出来了。

出来时先是被满天霞光眯了眼,再便是满园清风中,孟瑶身着锦衣,微微笑着站在碧叶簌簌的酸枣树下,虽是等待许久却看不出半分倦色厌容。

可烟罗捏了捏手中之物,内心暗叹一声,和兄长并肩走出老远一段路还尚觉鼻尖檀香缭绕,金光透林而入,身后远远一片梵唱声。

何不归去、何不归去!

兰因絮果、兰因絮果!

她如何不知这命理坎坷难熬,只可惜、因缘难断。

孟瑶是何等聪慧人物,见她神思不属,郁郁不快,心中也猜到几分,颇有些后悔带她来找那老和尚,不知她多想些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小包酥糖放到她面前哄她开心,只见到她欢颜才放下心来。

兄妹两人回到落脚的客栈时已是黑夜,烟罗借了厨房亲自下厨做了几碟小菜,两人吃了,又出去逛了一圈才回去歇息。

夜间烟罗浅眠,听见孟瑶房中传来浅浅的琴音,才不自觉的沉沉睡去。

烟罗只请了一天的假,这天中午便要回去听学,孟瑶又备了许多东西给她。

烟罗念旧,什么物什都爱用原来那一样,但若是旁人碰了损了她的东西,若是孟瑶这等亲近之人还好,若是他人面上虽不显但心里登时便会厌了那玩意儿,聂怀桑与她初识时曾把玩了一番她最爱的一只琉璃玉壶,从此烟罗便不再碰它,到底是孟瑶发觉了又寻了另外的东西来哄她。

儿时两人相依为命,家中并不十分宽裕,烟罗这坏习惯还未显得,到了两人入了聂家,自然有人怀着各种心思讨她欢心,烟罗这念旧厌生的性子就越发恶劣,其中最甚的便是孟瑶,简直巴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送到她面前去,说到底还是他自个儿惯的。

烟罗看他一如既往无微不至,不由得半是欢喜半是忧愁的叹息:“兄长太过偏宠我,以后要我一人独活可就难了”

孟瑶却笑道:“左右我们二人需是扶持一生,何必多虑,我宠的自是我心愿之人”

烟罗笑而不语,放眼垂下。

两人就此相对沉默。

孟瑶笑容渐散,有意营造的温馨气氛便陡然冷下来,半晌他失望而痛心的一叹:“你竟当真一丝犹豫都无!难道你我兄妹数年,情谊就只如此?”

烟罗敬爱他许多年,只听他的声音便已是心如刀割,哪里敢去看他的表情,只垂着眼不语,不做姿态,自成婀娜,却已是一副决绝的模样了。

藏刃于心,以钝示人,以锋策己。

孟瑶放在膝盖上的手掌青筋暴起,他自小为了讨生存隐忍惯了,天天一副笑脸迎人,儿时讨老鸨和女票客欢心,回到家里也要注意母亲的心情,哪里敢把心底的不快往外倒,倒是在冰冰凉凉的烟罗面前才敢换上其他表情。

尤其自他母亲去世,烟罗与他如一体一般扶持,不论在外如何,只在她面前他的情绪才渐鲜活真实些。

故而细细数来,这竟是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红脸。

“你为何不说话?这倒是显得我欺负你了不成?”

他看着她蜷起的的手指头紧紧抓住裙摆,香肩轻颤,想起她的衣衫饰物无一不是经自己之手,再入她身上,如此多年亲待,比对自己还要上心,早已融入骨血,难以割舍,声音忽而颤抖低沉,像是肝肠寸断。

“还是说……你已连解释一句都不屑于我?”

烟罗知他心底难受,情愿他多说几句出了这口恶气,于是赴刑场一般英勇就义的受着,不料他如此示弱,怯怯地抬起头,话音未起,眼睛一酸便落下娑娑的泪珠子来。

她面露愁容,愈见容色绝美。

世人形容美人垂泪,会说“梨花带雨”,这是极形象的。梨花柔婉,雪白的绢瓣静立在枝头,在风中就富有楚楚的韵致,要是下起雨来,弱质之身颤巍巍托着露珠,稍有不慎就跌落一地,化作碎光纷纷扬扬下来,那真是脆弱到了极点,也凄婉到了极点。

三两滴沾在脸颊上,星星点点泛着碎光,正像是投下的无情雨,没来得让人心酸。

但烟罗又和寻常的美人不同,她是不知道以眼泪作为武器的,所以她一边哭,一边紧抿着嘴,想要将眼泪都憋回去似的。

但她知道覆水难收,这水自然也包括泪水,于是她的脸上就现出委屈的神色,好似有谁如何如何欺负了她去,可具体是谁呢?或许连美人自己都说不清楚。

触手虽仍有些凉,却软乎乎又绵韧韧,终于是沾染上了尘世的烟火气。

“……”

孟瑶出神的伸出手抚上她的脸,不知想些什么事,自然而然地连手指都不敢合拢了,以免碰到她的皮肤——他像是怕被烫到了似的。半晌面露不忍之色,双唇之中漏出一声长叹。

“你可当真是……”

他将她搂入怀中,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一头墨发。

“我从未想过你第一次这般掉眼泪竟是因为我而起,我是知道的,你终将离开我的身边,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我只是……”

不甘心。

烟罗一双手臂环住他的腰肢,把头埋在他胸前,淡淡的清爽之气便将她紧紧包围:“我晓得的,兄长”

“可是,这事必须我去做,只有我才能做好。我本就是为了这事才来的”

孟瑶闻言抱紧了她,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但她却不吭一声只默默受着,感觉这样连心也填满了似的,也抓紧了他宽厚的后背。

烟罗感受到他的胸膛竭力压抑着起伏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生生忍住打住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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