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不太习惯踩着凳子向下看，否则她将看见一片广阔无垠的绿色，由新绿到墨绿（夹杂着死灰），直至连上远方的平原——那里有树木林立，大多或是悬铃木（她从“父亲”遗留的书上读到的，认为很相似），笔直挺拔。
但到了寒冬时节，那些树木的叶子都落了干净。
那视角太庞大、太自由，像是被飞行的巨鹰抓住了双肩，乘着透明的气流、行过整片中洲。可凭空的高处总是没有抓手，于是那太危险、太没有退路。
阿斯翠亚不喜欢，但又踮起脚、扶着窗框偷看。
除了平原和树林，小精灵还能看见成群的小马驹。它们总是和地平线上的太阳一起出现，临近中午便消失一阵，下午再次闯进视线。它们的活动范围不大且很固定，显然是被人驯养的。只是饲养它们的人，阿斯翠亚从没看见过。
这些看上去都挺让人愉快的，但只要阿斯翠亚稍稍集中注意力，她就能轻易地看穿、那片树林弥漫着一片红色……动物的残肢遍地，座狼的嘶吼不断……座狼、座狼……她认得、也讨厌这声音。
但座狼的吼叫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无论怎样都无法根除。只要她望向平原时稍加目的，聚焦在哪怕毫无特点的一块草地上，那声音都会响起。这像是一道禁令，禁止她靠近外界的一切。
她忽然又开始了恐惧，如同初到林地王国的午后。
所以到了最后，这扇开窗的作用微乎其微，它只能保证开着时，给屋内带来充足的空气。但即使是这样，阿斯翠亚还是会时不时地打开窗子。因为如果运气好的话，她能见到瑟兰迪尔骑着大角鹿进出幽暗密林。
只有这事，小精灵才会把椅子搬到窗边，趴在窗台上、观看那个永远镇定自若的人影。阿斯翠亚向下观望时、并非是像国王一样镇定自若的，但那表情也不为他所知，因为绝大多数的日子里，瑟兰迪尔从不会向上看一眼。
所以这又有了阿斯翠亚的“更幸运”。在绝大多数的日子里，她都能看见嘉维尔跟着护卫队进林中巡逻。而每一次，他都会向上望过来。在日光或是星光的勾勒下，嘉维尔的黑发总是显得更加柔软。
他很美，阿斯翠亚总这么想。嘉维尔的五官在林地王国最为柔和，和其他的男精灵不同。只望向那张面容，便发现那是种雌雄莫辨的美。虽然精灵种族本就如此，但嘉维尔更甚。
阿斯翠亚最喜欢这只精灵。她喜欢他泛着柔光的脸庞，也喜欢他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还有呢，阿斯翠亚也喜欢他眼下的一颗小痣。但她最喜欢嘉维尔的一点还是，他会在每天收队后、走过弯弯绕绕的楼梯，来到尖塔的顶楼。
「晚上好，嘉维尔。」她学会了第一句辛达语。
“嘿！小家伙，你从哪学的？”并未上锁的木门被轻松推开，金黄的光线即刻闯入进来。嘉维尔蹲到地上，视线与她齐平，“你偷偷跑去地下堡垒玩了？”他的神情略显担忧。
“没有。”阿斯翠亚摇摇头，“是因为我发现，瑟兰迪尔陛下所讲的话中，只有名字我听得懂，所以我猜，辛达语的人名和通用语发音差不多。”
嘉维尔笑着点了点头。
“而晚上好是和你学的，每隔两日你都会说一次。”她竖起右手的所有手指，逐一列举，“还有，中间连着两日会说下午好，休息的第二日会说早上好。至于休息的第一天，因为你太懒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于是说什么都不确定——”
“哎——说话注意点儿，我是因为太过操劳。”
阿斯翠亚看着他的黑眼睛，在第一刻是无条件信任的。可一旦她仔细地看：
“今天下午，你的搭档杀死了三只巨蛛，而你一刀解决了还没有半个我大的蜘蛛幼崽。可不管怎么说，为了林地王国的安全，你真的付出了很多。嘉维尔，你辛苦了。”
那精灵无话可说，只能扶额苦笑了。在他的眼中，阿斯翠亚的眼底又现出光亮，像星光盛宴时的、天上的星星。他不知她是怎样猜出这些事的，他只注意到，她顶着波澜不惊的一张脸，用明显稚气未脱的声音，说出略显讥讽的话语。
嘉维尔有时会怀疑她是只几万岁的精灵，得到准许、才以新的身份重返中洲。
“嘉维尔，我让你生气了吗？”
“什么？绝不可能。”
“前天是你休息的第一天，你是在太阳走到窗户最中间的时候来的。”阿斯翠亚拉起精灵的手，小幅度地摇晃，“所以我猜你那时候说的是中午好。”
她又试着对他说了句辛达语。
本要假装郁闷的嘉维尔听了，笑得眼睛弯了起来。他在阿斯翠亚的头上揉了一把，告诉她：“这句不是‘中午好’的意思。”
“那是什么？”
“是‘小家伙’。”
没等阿斯翠亚继续追问，那精灵神神秘秘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退回木门外面，不知是朝谁招了招手。是谁？
阿斯翠亚屏住呼吸，有些好奇，也有些害怕，更多的是面对生人的紧张。但好在，她曾在战乱不断的中洲、独自游历了三个月。也好在，嘉维尔并不会带来什么真正危险的东西。
塔下的流水声响微弱，日夜将要交接的天幕上，月亮渐渐浮现出来。那时，一只看上去和她年龄相仿小精灵被推进门里。是个小男孩。他的头发是暗红色的，眼睛是深棕的，个头比阿斯翠亚矮上一截。
这场会面算得上难得：
上一次的战争让精灵元气大伤，至今都没有恢复到曾经的繁荣。林地王国许久不再有新生儿，与阿斯翠亚同龄的孩子，一共也才三四个。阿斯翠亚不知嘉维尔是怎样说服他来和她玩的，毕竟她隐约知道，他们是怕她的。
所以究竟是幸运还是特殊，几时也说不清了。
“我叫苏拉纳。”
傍晚，阿斯翠亚稍稍细致地瞧了他几眼，就听到了盘子打碎的声音。她想，这孩子怕不是干了坏事、离家出走的吧？可他能走到哪里去呢，他总不敢走出堡垒吧？太阳渐渐沉没，她有些担心他。
可苏拉纳本人毫不担心，他大声问：“他们说你是星女，你到底是不是？”小孩子从来不掩藏话中的情绪。
“嗯，之前是叫这个。”
“什么意思？”苏拉纳十分自来熟地坐过来，紧紧盯着阿斯翠亚的侧脸，“其实我不知道什么是‘星女’，和我一起玩的也都不知道，但其他精灵一直说来说去的，我很好奇。”
阿斯翠亚慢慢转过头，与新朋友拉开了距离。她慢慢抱起双臂，谨慎地说：“星女就是星星的女儿，和‘阿斯翠亚’同样的意思。”
“我不懂，你母亲是天上的星星？”
“是，因为她死掉了。”
“哦，哦——”苏拉纳的脸变得皱巴巴的，他挠着后脑勺，似乎是不知道怎样接住这句分量相当沉重的话，“我很抱歉。”
“没什么的，真的。我和她不太熟悉，不伤心，你也不用伤心。”
但苏拉纳也许是只不会伤心的精灵，他总是扯着阿斯翠亚问东问西，可那些事情她也不知道呀——她不过是个九岁的精灵。什么大战啊、魔戒啊、持戒人与戒灵……她一概不知，或是忘了！总之不清楚。
她终于等到了一天，那一天苏拉纳不再问了。他给阿斯翠亚带来时间的概念，还有不少小道消息：苏拉纳说，他们正处于第三纪元2799年，前天大地的颤抖，昭示着半兽人与矮人的战争的又一次开端。
距离矮人的领袖在摩瑞亚被杀害，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矮人积聚已久怒火终于爆发了。苏拉纳把南都西理安战役描述地绘声绘色，仿佛他就是马背上参战的将军。他说，最后是矮人获胜了，半兽人的首领阿佐格被砍掉一只左臂。
苏拉纳也执着于讲述邻里邻居，他希望这些故事能叫阿斯翠亚感兴趣，并到地下堡垒去看看。但阿斯翠亚选择静静听着那些精灵的名字，再从苏拉纳眼中看穿他们的样子。
他们全都像嘉维尔一样，慈善、温和，能够保护王国，也值得被人保护。可她并不想为他们走出门去。于是苏拉纳的希望也始终没能成真，直到白雪化成清澈的流水，直到绿意浓得抹不开的春天来了。
“你见过莱戈拉斯殿下吗？他是我最崇拜的精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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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束星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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