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心头一动,绷紧的唇角终于全然松弛下来。
灰灰优雅地梳了梳羽毛:“好吧,看在你帮我剥瓜子的份上,且帮你跑一遭。”
穆玄英冲它作揖,道:“多谢,有劳。”
不待两人帮忙开窗,它自己就跳上窗沿,脑袋一叩,在窗纸上凿了个窟窿飞了出去。
“你不必心有歉疚不安。”
莫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与颂家那两人本就不同。就算韦柔丝不曾把事捅到你面前,我也要去寻萧沙的晦气。”
穆玄英略感诧异,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我想起来了,那日……韦柔丝叫你‘师弟’?她竟是你师门中人吗?又为何会与萧沙厮混在一处?”
莫雨几乎从不曾提他的过去,乃至与过去有关的那些人,穆玄英也从来一概不知。但此刻,他终于将那些穆玄英从不知晓的人和事挑拣了出来:“我有个师父,系红尘一脉传人,萧沙正是他的师兄,而韦柔丝,乃是萧沙唯一的女弟子。”
“我师门有规矩,师者终生只传一人。当年萧沙欺师灭祖叛师门而出,师祖便已不认此徒,方才收下我师父以传薪火。他既已不算我门中人,我自当不与攀这关系。”莫雨淡淡道,“只是萧沙却不这么想,他若得势,难保不来寻我们师徒二人,做出些麻烦事来。”
“难怪你会说,他得势,你不痛快。”穆玄英眉头就不曾舒展过,闻言更是担心,“只是这么一说,你岂非比我更危险?”
莫雨看着他这般担忧模样,忽地笑了:“所以才说,我本就要去寻他的晦气。先发者制人,总不好等他真翻过身来被动挨打。”
“好。”穆玄英握住他的手,此时此刻,才算是彻彻底底地坚定了念头,“我们一同去,便是不能杀了萧沙,也要一道平安回来。”
“本就该是如此。”莫雨抽出手,屈指在他额前轻轻一弹,“你放心,萧沙纵然一朝脱困,也必将死于今时。你父母的仇,定然能报。”
天明时,灰灰先回来了,衔着一截竹哨丢进穆玄英怀中。
穆玄英道:“这是何物?”
灰灰清了清嗓子,作出颂暖一调三折的模样道:“知尔所图,善自珍重,保全性命,以待来日。”后半句又转了颂温忧心忡忡的口吻,“哨可令三里内有灵之兽,弟谨留。”
穆玄英被它这模样笑到了,可听清那些话语,又不由喟道:“我不曾为他们做些什么,倒是劳他们这样费心了。”
莫雨道:“这却也好办,颂暖灵力耗损,自需要个疗养之地,还有什么比东海更合适的去处?待得此间事了,便去向康宴别讨个商量,再邀他们来就是了。”
这法子实是不错,世间人情往来,本就是一段又一段的关系织在一起,只是不曾想莫雨这般喜欢独来独往的角色处理起来,竟也颇游刃有余。
穆玄英看着他,昨日妖气滔天的冷酷模样,总算被人情味冲得稀薄了些。
不多时,黄鼠狼果真前来叩门,两人带一鼠离开小镇。
漫天大雾,不见黑影腾天,带千里风,辞别故土,向更熙攘喧嚣的中原而去。
及至洛城附近,穆玄英已明显觉察到不适与不对劲。
分明晨时,天光却好似暮霞昏黄,走云之下,始终笼罩着层消散不去的黑气。帝辇而今落驾西京,龙气稀薄的东都金顶,金玉蒙尘。城外百里,不闻人声笑闹;纵横阡陌,不见春耕农忙。
穆玄英坐在蛇头处,喃喃道:“人都到哪里去了……”
黄鼠狼在他怀中,牢牢揪着衣襟才能保证自己不掉下去,一张嘴直漏风:“大大大批妖怪进驻郊外,自然是有影响的的的的……”
巴蛇道:“龙气稀薄,妖气便可逼近皇城,但毕竟是国都重地,只能流连在外,并不能进去。”
穆玄英听出它的未尽之意:若非叛军攻破皇城,否则城内百姓还是安全的。
他点点头,扶住龙角,竭力扮演好一个平庸懦弱、倚仗权势的小妖精角色。
他们在城郊落下,前方有两处岔路,不知该往哪一条。
黄鼠狼跳了下来,拍拍胸脯道:“看我的。”
说罢它扭过身,双手伏地,屁股高高撅起,噗地放了团土黄色的屁。
穆玄英:“……”
他还没从呆滞中缓过神来,莫雨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口鼻,皱眉道:“就没别的法子好使了吗?”
黄鼠狼挠头:“嘿嘿,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嘛。”
随着它话音落下,那团土色漂浮着,漂浮着,竟带出了第三条本不存在的岔路。
穆玄英看了眼莫雨,眸中惊讶不言而喻。
莫雨轻笑:“这结界,也有点意思。”
黄鼠狼道:“前方有哨所,会盘查到此的妖怪,以防有人类混入其中。再往里走,就要缴军令状了。小玉郎君若不好下手,大人就将他收了吧。”
莫雨颔首,冲穆玄英递来一只手,翻开掌心,穆玄英闻言,也顺从地搭了上去。
刹那间,一股温凉之感席卷全身,每一寸皮肉皆变得僵硬,唯有五感依旧保留。这体验分外奇妙,穆玄英只觉自己被只无形的手一压再缩,最后彻底化作一块白莹莹的宝玉,泛着溢彩流光,静静躺在莫雨掌中。
黄鼠狼眼睛看得发直:“啊呀,啊呀,确实是件好宝贝,无怪乎大人这般喜欢疼爱,总要随身带着。”
莫雨将玉贴身放在胸前:“带路。”
一大一小走进结界中的另一条道路,不多时,原本远处的山景变成了小而热闹的一方城郭,倚山而建,显出一派矛盾的混乱和有序。
道路两旁的树木,枝桠横岔,挂着数张无毛之皮,微微泛黄,格外干瘪。
有序,因着来往妖物或着衣物,或赤身而行,皆为所司奔走,并未厮混闹事。有的在道边吆喝贩卖,也端是以物易物,似与人间市井无甚相异。
莫雨走了几步,弯腰拾起几件贩售的物件,但见那石器坚硬却非石,弦丝柔韧却非丝,黄帘薄盈轻似羽,点痣红胎布此毡。
一旁的妖怪讨价还价,争得脸红脖子粗,最终买家拿走石弓,将手中食盒递到了摊主面前。摊主是个长臂长毛的猴子,忙不迭打开,认真打量了眼食盒中东西的成色,这才满意地伸手掏食起来。
莫雨走开了。他看得真切,食盒中放置着的,是块尚且新鲜的人脑。
混乱,因着自进此间始,鼻端腥味久不散,又与尸山血海何相异?
分明几里之外便是皇都重地,千门万户自有歌舞助春浓。不闻皇城外,千妖百鬼亦兴浓,佐血酒,击皮鼓,直以城墉作市口。人来也,犹人否?男女老幼,皆不过砧板之上待价而沽一块肉。
最后一段描写参考《西游记》狮驼岭:“骷髅若岭,骸骨如林。人头发翙成毡片,人皮肉烂作泥尘。人筋缠在树上,干焦晃亮如银。真个是尸山血海,果然腥臭难闻。东边小妖,将活人拿了剐肉;西下泼魔,把人肉鲜煮鲜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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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旧事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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