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越野车疾驰在贯穿戈壁的公路上，车轮卷起的黄沙混合着汽车尾气，在车屁股后拖起一道黄色长龙。
林诗然坐在副驾驶后排的座位上，右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左臂，以减缓毒素的蔓延。在她的左小臂上横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粘稠脓黑的血块像蛞蝓一样包裹在已经发黑的伤口处。
或许是不想队友担心，林诗然主动开玩笑道：“恶心死了，一块一块的跟寒气过重的姨妈血一样。话说我好像有一年没来大姨妈了……听说这是母体避险机制，发现末世环境不适合孕育新生命就自动停经，等条件好了还能自己恢复……”
“别说话。”莫沫坐在林诗然旁边，平淡得仿佛这种伤口真的无关紧要：“能睡就睡一会。控制好心跳速度，毒发之前肯定能回到基地。”说着她从胸兜里找出一截绷带，在林诗然掐着的大臂处缠了两圈，狠狠勒紧并打了个结。
伤口被扯动，林诗然顿时疼出一脑门子汗，便再也没了活跃气氛的心思，闷闷地“嗯”了一声后将头靠在车窗上。温热的气息从她口鼻中呼出，喷洒在车玻璃上凝成了薄薄的水雾，虚化了照在她脸上的阳光。
车子里一时间无人说话。砂砾砸在车身上的叮当声让林诗然有些困倦，她闭上眼，感受着太阳照射在眼皮上透过来的那抹暖红色，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开车的是这支探索小队的队长苏瑶，一个眉眼犀利的精瘦女生。她皱着眉头紧盯着前方的道路，时不时从后视镜看一眼林诗然的状态。
“太阳落下后，温度会急速下降到零下三十度。”苏瑶压抑着烦躁低声道，“咱这破车可能跑着跑着就熄火。到时候车子启动不了，空调也没法用，咱们就会跟沿途遇到的那些车里的人一样，全都冻死在路边。”
副驾驶的女生名叫高学玲，天生一副大骨架。听到苏瑶的话，她从地图里抬起头来，看向太阳的位置：“到天黑也就剩三个多小时。小然失血过多，可能更怕冷。”
二人不约而同从后视镜看了眼后排的林诗然。
林诗然靠着车窗闭着眼，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陷入了昏迷。
苏瑶心中顿时焦躁翻涌，用力一锤方向盘：“我想抄近路。”
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抄近路就要穿越路况未知的戈壁，这也意味着遇到变异兽时，逃跑过程中可能被坑洼的路面阻碍减速甚至翻车。一头变异野猪就报销掉一个林诗然，再遇到一次变异兽怕是要全军覆没。苏瑶愿意冒这个风险，她和高学玲林诗然大学室友三年，末世组队三年，六年的情分当然值得她舍出命去赌。
但她们却不能拉上刚加入的莫沫。
高学玲当然是同意的，便也没有吱声。她小心翼翼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莫沫，却只看见对方面朝窗外留给她的侧脸。
车子里顿时陷入沉默。
似乎终于察觉到这尴尬的气氛是因为自己，莫沫开口道：“同意。虽然我刚加入你们小队没多久，但我很喜欢你们队里的气氛。少一个人，气氛就不对了。”
她的语气依然很平静，甚至看向窗外的姿势都没变。“难得整支队伍都是不轻易放弃队友的人，真出事了跟你们死一起也挺好。”
话不好听，但高学玲闻言却表情一松。她挥了挥地图，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对新同伴的认可：“朋友，别丧气！请对我领路的能力有一点信心。太阳下山前的这半小时里我们不会偏离方向。等太阳落山了，我们离基地也不远了，偏也偏不出视野范围。”
说着她从小布包里拿出纸笔，对着地图写写画画，又拿出指南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太阳：“前面缓坡下公路。往这个方向前进。时速最好不要低于一百二。”
苏瑶摘挡减速，依言打方向下了公路。颠簸的感觉顿时传来，轮胎碾压砂砾的噪声也更加明显。在这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后排的莫沫却有些失神。她扭头看向歪在车窗上的林诗然，羡慕她的朋友们会为她冒险。曾经莫沫也有这样的伙伴，但如今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活在这看不到希望的世间……
***
温度下降的速度比几人想象得更快，路面在夕阳的照射下逐渐泛起点点荧光，那是随着温度降低凝出的白霜。
车内玻璃上逐渐上了汽，高学玲伸手打开了空调：“油还够吗？”
苏瑶瞟了眼仪表盘：“够，后备箱不是还有两大桶。”
高学玲叹了口气：“咱们出来一趟就搞到这点油，要是在这里用掉了，我都不知道回到基地怎么面对大家。”
苏瑶沉默片刻：“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别想太多。基地的存量总能再应付几天的。”
高学玲又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举起地图，又看了看指南针：“方向有点偏了。往右打点把。”
苏瑶依言稍稍往右带了点方向，默契地闭口不言。
***
太阳逐渐落下，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在天际。苏瑶打开远光灯，但射向远方的光柱却仿佛被浓稠的黑暗吞没，只余眼前一小块惨白的视野。莫沫和高学玲打起十二分精神看着各自窗外的路况，就怕黑暗中突然窜出什么东西撞在车上。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车轮碾压石子的噪声中，谁也没注意有轻微的“沙沙”声掺杂了进来。等到莫沫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刚说了句“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车子就猛地一震，随后方向失控，漂移着打起转来。
“靠！”苏瑶又惊又怒地叫了一声，立刻抢挡减速，努力把握着方向盘以防侧翻。好在她驾驶技术过硬，车子在她的控制下转了几圈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众人都惊魂未定，一时间车子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不过这种惊恐在大家看清了撞击车屁股的东西后得以消减——车灯下，几团体积庞大的风滚草在野风的推动下重新开始移动。
高学玲提着的那口气这才松下来：“吓死我了，还以为又是什么活物。”
莫沫扶正了歪在车门上的林诗然，替她重新系了一下安全带。刚才车辆打转的时候她为了护着昏迷的林诗然，脑袋磕在车顶棚上，鼓起一个大包。
苏瑶缓过神来第一时间重新启动车子，好在车子刚熄火，发动机还没彻底冷下去，重新打火也容易。她左右看看漆黑的戈壁，脸色难看道：“坏了，找不到方向了。”
高学玲心也沉了几分，拉开车门道：“我下去看一眼漂移的轮胎痕迹，应该能判断出原来行驶的方向。沫子，帮我打一下手电。”
莫沫闻言抱起还剩一发子弹的土喷子，另一只手捞起两只强光手电跟着下了车。
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二十多度，二人被冷空气激得连打了几个喷嚏，身上的衣服瞬间被刺骨的寒风穿透。
高学玲抿了抿迷彩外套，接过一支手电四下照了照地面，眉头逐渐蹙了起来：“风太大，来时行驶痕迹被吹平了。漂移这几圈倒是还有印子，但又被风滚草给划拉得乱七八糟……我得仔细看看，可别跑偏了。沫子，帮我盯着点。”
莫沫“嗯”了一声，把手电缠在手腕上，托起喷子四下警戒。
高学玲还在自言自语：“让我想想……风滚草追尾车屁股，所以咱们的行驶方向肯定是顺风方向。车左尾灯有撞击痕迹，所以我们当时大概率是顺风向左偏移或平行风向行驶。不对，不可能平行，难不成这玩意还能比我们车子还快？应该就是从左边撞过来的。我看看能不能根据车印痕迹推一下……”
莫沫掏了掏耳朵，总觉得除了高学玲的嘀咕声外还有别的声音：“嘘……你听？”
高学玲顿时弓着腰僵在原地，生怕自己起身的衣服摩擦声造成干扰。
呼啸的寒风如同凄厉的呜咽声划过戈壁，卷起小沙粒翻滚着发出细微的咔啦声。在这荒芜且令人不安的声音中，似乎隐约夹杂着嘶嘶啦啦的广播声响。
二人震惊地对视一眼，忙屏气凝神仔细分辨。
“……吃饭，住宿，有热水，能泡澡，能拔毒疮，由于设施不完善，现只接待女性顾客住宿，对此本店深表歉意。元稻落洗浴中心开业啦，喜迎八方来客，广聚四海宾朋。回收变异动植物换积分，积分可在本店消费。消费项目有吃饭，住宿，有热水，能泡澡，能拔毒疮，由于设施不完善，现只接待女性顾客住宿，对此本店深表歉意……”
二人的手电筒都打在对方脸上，并从彼此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难以置信的表情。
高学玲嘴皮子都哆嗦了，当然跟持续下降的气温也有关系，但更主要的是激动：“回……回车里！汇报队长！”
二人匆匆回到车里，将广播内容一字不落复述给苏瑶听。
高学玲冻得脑浆发涨，恨不得把脑袋插进空调出风口里：“轮胎印被风滚草擦得乱七八糟，我只能判断出大致方向，误差可能达到三十度角。按照我们现在的位置估算，只要误差达到十度，五十公里后我们就无法看见基地……也就是说继续前进会比较冒险。不过既然这个基地……额，洗浴中心能拔毒疮，那我个人建议是带小然到这里治疗。”
苏瑶眉头紧锁：“只接待女性顾客？可别是龙门客栈，有去无回。而且现在物资这么紧缺，这种大张旗鼓打广告的行为也很可疑。不过我也认为可以去看一眼，毕竟咱们有车，一发现不对立刻踩油门跑路。莫沫，你觉得呢？”
莫沫被点名有点意外，思考片刻道：“可行。能听到声音证明离得不远，去看一眼也不耽误多少时间。我们可以在这里留个开着的手电筒充当灯塔，发现不对着就立刻往灯塔跑。玲姐最好现在就判断好回基地方向做上标记，别又被风把这点痕迹吹平了。”
高学玲深感新同伴的靠谱，点头赞同道：“有道理。那你再跟我下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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