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刚的耳朵动了动。
他伸出粗壮的尾指旋进耳朵眼，用被啃得乱七八糟的指甲用力刮了刮耳道。一坨干枯的耳屎连带着灰黄色的尘沙被带了出来，秦方刚的听力瞬间恢复了许多，顿时捕捉到了夹杂在漫天黄沙之中的一丝丝异响。
“哥！你听见没？”
秦方刚蓦然刹住自行车，兴奋扭头道：“哥！我听见了piapia的声音！还有一个女的在说话！”
车后座的王憬澜在惯性的作用下一脑袋撞向秦方刚的后背，捂着酸痛的鼻子瓮声道：“匪夷所思。你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幻听，我们休息一下吧。”
秦方刚对王憬澜很是信服，闻言立马陷入了自我怀疑。但那似有似无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钻进他的耳朵里，于是秦方刚竖起耳朵仔细听了片刻后肯定道：“不是哥！真的有！你掏掏耳屎再听！”
王憬澜从车后座上下来，将身上背着的巨大包袱放在地上，语气带了几份严肃：“方刚，你需要休息。”
污染爆发后，很多人不是死于毒疮发作，而是死于精神失常。长期的末世生活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从而患上精神分裂或者是比较严重的抑郁症，幻听就是症状之一。
秦方刚不知道王憬澜心中所想，见对方不相信自己顿时急了：“真有哥！就在那边！”他抬手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咱俩往这边走走，再走一点你肯定也能听到！就走一百米，走一百米你还听不到那我们就原地休息！”
王憬澜担忧又无奈，很多精神患者在确诊的时候都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会患上这种疾病。这时候要做的是安抚患者的情绪，让他们慢慢认识到自己的症状并引导患者积极接受治疗。
“那就往前走一点吧。”王憬澜重新背上包裹，重新跳上车后座，“只走一百米哦。”
“好嘞哥！”秦方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确诊成精神病，高兴地重新蹬起自行车，“要是我没听错的话，咱今晚就有地方睡啦！”
王憬澜忧心忡忡，只怕这小子待会发现所谓的声源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永远无法到达，精神会崩溃掉。但几秒种后，王憬澜也听见了那若隐若现的广告声。他短暂地惊诧了一下，随后开始自我怀疑：“竟然真的有声音？还是我被你误导了也幻听了？”
一无所知的秦方刚得意道：“哥你不信你自己还不信我的耳朵吗？我就说有就肯定有！哥坐稳了！要加速了啊！”
说罢也不管王憬澜信不信，狂蹬自行车朝声源奔去。
***
元稻落抽打完了超长床单，又把四个被套翻下来依次敲打。姑娘们风尘仆仆，床单和被罩上粘了不少沙土。枕套是重灾区，四人的头油把枕套染成或深或浅的黑黄色，元稻落打算等下把枕套单独洗了晾，一会就能晾干。
嗞呀嘎啦——
一道锈迹斑驳的嘶哑铃声划破戈壁滩。
元稻落一顿，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远方。逐渐上升的气温将空气烘烤得扭曲变形，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快速逼近。元稻落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奔来的是个什么变异生物，怎么叫声好像敲破锣。
嘎啦嘎啦——
又是一声铃响。随着黑影的靠近，元稻落终于意识到这玩意居然是个人——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套装的钢铁巨汉正踩着一架看上去就很结实的巨型自行车狂蹬，一头狗啃似的短发被甩得群魔乱舞仿若杜美莎。他两条腿抡得几乎飞起，元稻落毫不怀疑他的胯骨轴子已经磨出了火星子。
那人见元稻落停下动作张望，顿时兴奋地抬起钢筋一样的手臂挥了挥。这么一抬胳膊，元稻落才看见后面车座子上还带了一个。后面那人满脑袋脏辫随风浪荡，元稻落顿时在心里为自己刚才的比喻道歉，因为比起前面的狗啃头肉山，这位才更像杜美莎。
肉山放下手臂，重新握好车把全力蹬车。元稻落这才后知后觉地停止思维发散，挥起树枝摇了摇作回应：“德子！又来客啦！走，下楼接人！”
德子兴冲冲地“汪”了两声，率先冲下了楼梯。
***
元稻落推开木门的时候，自行车刚好骑进院。肉山单脚点地撑着车，一脸稀奇地东张西望：“这院里咋好像有点凉快？老板，车停这行吗？”
白天气温最高能达到四十多度，这会外面的空气已经开始升温了，但院子里的温度也就十四五度左右。
元稻落忙应道：“可以可以，别挡院门就行。两位进来看看吗，店里可以吃饭洗澡……”
话说一半，车后座那人也跳了下来。元稻落的注意力立刻被那人吸引。之前在二楼看得不清楚，现在这人完全站在面前，元稻落才发现这家伙打扮得极其非主流，至少在元稻落原来的世界里没有脏辫配道袍和运动鞋的穿法……但这样的一身奇葩装扮却生生被一张清俊的脸给压住了。
只是左脸上覆盖了硬币大小的溃烂毒疮。
“……还能无创拔毒疮。”元稻落视线落在二人裸露的疮口上，继续说完揽客的话。德子从门里垫着小碎步走出来，蹲在大喇叭下冲二人摇尾巴。
“哥！”秦方刚惊喜地大吼一声，“她家有狗！”
说着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德子翻来覆去查看，见没长毒疮便放心地搂在怀里亲亲香香：“哥！这狗没变异也没变烂！”
德子扎着四条腿翻出肚皮：……为了揽客我付出了太多。
元稻落莫名从德子的狗脸上看出了生无可恋，忙伸手示意两人往屋里走：“两位可以先把行李放车上，这里没别人不用担心丢。进来看看吧，就算不消费也没关系。”
王憬澜皱眉看着德子，默不作声跟着元稻落进了屋。秦方刚抱着德子也跟了进去。
二人进门的瞬间，右手边的大屏幕便多出两行字。变动的画面立刻吸引了二人的视线，二人抬头看去，却惊讶地发现上面出现的信息里居然包含自己的名字！
秦方刚悚然道：“我靠！这显示器里面还存着末世前的公民身份信息吗？还能人脸识别呢？”
黑色的屏幕上显示白色的字，秦方刚正盯着屏幕瞧，突然注意到屏幕倒影里自己的身后，一个巨大的泡泡正冒着莹莹的绿光。他猛地一个转身，伸出手指一戳发现没有戳到实体，反而从指尖荡漾开个人面板的界面，于是更加震惊道：“我靠！这啥！全息投影技术？所以这里是未来科技馆吗？等等，你那狗不会是仿生机器人吧？不然怎么没变异呢？”
元稻落被这家伙的脑洞弄得哭笑不得，只能把之前和姑娘们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秦方刚是个很好的讲述对象，能为演讲者提供满满的情绪价值。惊讶的时候张大嘴巴狂呼“我靠”，震撼的时候红着眼睛紧抿着嘴握起双拳。无语的时候五官都挤成了省略号，激动的时候一边叫“哥”一边挥起蒲扇大小的巴掌将王憬澜拍跪在地。
而王憬澜却恰恰相反。他全程眉头紧锁，双眼时而深沉时而茫然，哪怕被拍倒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当然跪在地上的“扑通”声不算。
元稻落觉得这二人能凑到一起也是很神奇。
终于，在用一句“所以，这是我们共同的使命”结束了慷慨激昂的演讲后，元稻落仿佛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对了，要不要试试泡泡的功能，有什么变异动植物都可以丢到泡泡里换积分嘛。来都来了，不吃顿无污染的火锅吗？”
秦方刚还在上头中，闻言马上道：“有啊！我哥的背包里有很多草药呢。因为我哥发现变异的植物除了大小外形攻击性上有变化以外，作为草药的药性也变强了！虽然用这些草药做的中药吃了会吸收污染而导致加重一点点毒疮，但治病效果可好啦！所以一路走来收集了好多。”
元稻落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情，不过细想的话好像很合理：“那你们真应该试试把变异草药丢到泡泡里，或许去除污染的同时，还会保留超强的药性，这样就一点副作用也没有了。”
秦方刚顿时眼睛一亮：“要是真的那可太好啦！老板你不知道，我哥为了寻找这种变异程度不高的草药可费老劲了。又想药效强，这样一棵草药就能分成很多份药发给很多人吃。又想污染小，人吃了不会过分地加重毒疮。
在我们之前的基地里，我哥采集这些草药救了好些人，但是我哥说这么重要的消息只有知道的人越多才越有价值。幸好基地里还有别的药师，我俩这不就出来了吗，看看能碰上谁就告诉一声，这样子一路走下去，消息总能传出去的。”
元稻落闻言肃然起敬。这世上永远不乏甘愿为拯救苍生而献身的先驱者，哪怕他们面临的是无法解决的困境，哪怕他们的同行者少得可怜。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人类文明才得以延续至今。
王憬澜却没有察觉旁边二人突然的沉默。或者说，他从知道泡泡的作用后就开始茫然。
“我不理解。”王憬澜终于吐出了进店以来的第一句话。他痴痴地看着泡泡，伸手一摸触发了个人面板，“我一直以为污染是一种化学或者生物领域作用于基因的物质或生命……甚至是分子重新排列重组、辐射或时空扭曲。
但不管是哪一种，我相信都不会在一瞬间被转化成另一种存在形式……所以泡泡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可以把污染变成积分？积分的本质是什么？污染的本质是什么？泡泡的本质又是什么？为什么泡泡上面有我们熟悉的文字？为什么泡泡可以和我们交流？”
元稻落陷入沉思。她没有直接解答王憬澜的疑惑，而是反问道：“你觉得，生命是什么？”
王憬澜下意识地回答：“生命是具有稳定的物质和能量代谢现象，能回应刺激、能生长发育和繁殖的系统。但严格来说这样的定义并不完善，人类也一直在进行关于生命本质的研究……”
元稻落温和地笑了笑：“那你觉得，地球本身有生命吗？”
两章连发，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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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世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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