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芽看着两人期盼的眼神，肯定地点点头：“除了时常思念你们，一切都好，”说罢又想了想，“模样……应该是变了吧，毕竟他说要变成可以做我哥哥的模样。”
告别申氏父子后，沈小芽马不停蹄赶往陈塘关女娲庙。
自从幼时离去，这是她第二次回到家乡，上一次就是原世界十七岁的时候。当初大战结束，元始天尊答应恢复殷将军身魄，至于能否顺利醒来，却要看她的造化。李将军用法力悉心养护、日夜守候，终于在十二年后迎来关键时刻。
所以沈小芽想到了回女娲庙为殷将军祈福的法子——她知道女娲娘娘能听见自己，因为她们说过话。
她尚在襁褓时，突发高热，娘找遍了陈塘关的郎中都治不好，急得在女娲庙连求三天，磕了数不清的头。某次抬头时，娘发现面前出现了一颗五彩斑斓的石头，便把那颗石头给沈小芽戴在脖子上，后来睡了一觉竟然就退烧了。
沈小芽两岁时，无量仙翁算计，引海底岩浆毁灭陈塘关，她被娘和哥哥抱在中间躲在屋顶，依然没有逃过变成焦尸的命运。
死亡的世界一片虚无，但娘的声音忽然闯了进来，让她赶快睁开眼睛。
沈小芽就像被梦魇住了似的，用尽力气也睁不开眼睛。两岁的小孩儿也不知哪来的心气，硬是没有放弃，最后终于睁开了眼，她发现自己被两具焦尸拥护着，吓得从房顶上摔下来，随即意识到那是娘和哥哥，于是哇哇大哭。
娘叹了口气，又说，选个人陪你吧，但不能选娘和哥哥，因为是他们为你求来的命。
沈小芽不知道娘的声音从何处而来，在焦尸遍野中一边哭一边走，她根本不知道该选谁，每具尸体的模样都无法辨认。
直到她被一具躺着的焦尸绊倒。沈小芽已经走不动了，她指着面前这具和哥哥身高相近的尸体，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娘说道：“我要他。”
于是申小豹再睁眼时，就看见一片焦土，和一个哭泣的女娃。
沈小芽从此一直坚信娘没有死，直到后来太乙真人告诉自己，每个凡人听到女娲的声音都是不同的——是自己娘的声音。
接近陈塘关上空时，沈小芽的思绪被眼前的景象打断，怔住好些时候才缓缓落地。
上次回到陈塘关，它仍是一片寸草不生、触目惊心的焦土，这也是哪吒和李将军一直不允许自己回陈塘关的原因。但此时此刻，她明明看见这片黑色里杂着些新鲜的绿，是一丛丛稀稀疏疏冒出来的青草，偶尔还有有几株稍微高一点的植物，甚至开着微小的花。
怎么到了十二年后，这些植株反而消失了呢？
沈小芽往前走着，看到了房顶上的娘和哥哥，有一根细细的藤蔓爬在他们身上，伸出几片绿叶。她收回视线，不忍再看，直奔女娲庙而去。
神庙破败，女娲娘娘的身上也挂着凝固的岩浆，神像却屹立不倒。
上次她偷跑来给殷将军祈福时，时隔多年再次听见了女娲娘娘的声音：
祈福只能救一人，你可愿救更多的人？
沈小芽试探着说，她想救陈塘关百姓，还想救哥哥的兄长和父亲。
于是沈小芽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四年前，当时她才三岁，正和申小豹在一起，可陈塘关早已经历灭顶之灾，看来女娲娘娘只给了她救后者的机会。
如今沈小芽再次虔诚地跪下磕头，胸口那颗石头触碰地面，发出不甚清脆的响声。
“娘娘，我想救他。”
她又听到了娘的声音。
“午时一到，你就能回到原世，和家人团聚，不必再承担任何风险与痛苦。”
沈小芽蜷着身子，头仍然磕在地上，她嗅到了衣服上来自于鹿童的血腥味。
她本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了解他的傲气，了解他的虚伪，了解他的软弱，却从未去了解他的纠结、忍耐和勇气。
因为心中的成见一开始就存在，她根本就没看到那些东西。
沈小芽的手抓着岩土形成的坚硬地面，指甲都快抠断：“娘娘，我想救他。”
她听见一声叹息。
“我能做的事都已结束，这是我最后一次停留于此。下一回到了今日午时，你若还活着，自会回去。”
娘娘终究还是答应了。沈小芽忍在眼眶里的泪终于滑了出来，下一秒，她便感到天旋地转、睡意沉沉。
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后，映入眼帘的是鹿童鬓边缠着金线的那缕头发。
沈小芽心跳如雷，发现自己正趴在鹿童背上，脸颊几乎要贴到他的耳朵，而上一秒被女娲庙里凹凸不平的地面硌得生疼的膝盖，此时正跨在他的腰上。
鹿童背着自己，望着繁星，许久没有动作，最后慢慢抽出一只手，捏了捏她脖子上戴着的、此时掉在外面晃悠的石头，然后又稳稳背好她，叹了口气，继续走在寂静的小径上。
从女娲庙带来的泪水流个不停，濡湿了鹿童的左肩。
他有些讶异：“怎么哭了？”
沈小芽没有回答。
鹿童摇摇头，继续走着，走得很稳。沈小芽抽了抽鼻子，闻到淡淡的桃花酿香气，还有鹿童身上熟悉的味道。没有血腥气、没有药粉味，更没有什么瘴气。
她感到安心，又有恍觉隔世的难过与庆幸，不禁喃喃唤道：“师兄……”
鹿童脚步一顿，停在原地，良久，才轻声问道：“醒了吗？”
沈小芽没有回答，装作沉睡，直到鹿童把她背回了寝殿。
鹿童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坐在床边，扯过一旁整齐的薄被细心盖好，便再无动作，也没有离开。
沈小芽闭着眼，一动也不敢动，她等得都快睡着了，忽然感觉鹿童的手指拨开了自己额前的碎发，指尖轻轻描过自己的眉毛后，终于起身去屏风后面的软榻歇息。
沈小芽耳热得很，想揉揉脸，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悄悄睁开眼，打量一番周围熟悉的摆设，又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床铺——明明就在几天前，自己还把鹿童按在这张满是血迹的床上。
看来这次回到过去的方式不太一样。
上次十七岁的沈小芽和幼时的自己处于同一世界，但这次似乎只是时间倒流，她回到了和王柳喝醉酒的晚上。
原来那天鹿童是这样把她背回来的。
沈小芽拈起脖子上戴着的石头看了看，外层的黑壳已经剥落几片，从露出来的部分能看见里面流光溢彩，十分漂亮。
可是如果只是时间倒流，为什么这块石头的模样变了呢？原来这个时候明明只有几道裂缝而已。
与之类似让沈小芽想不通的，还有陈塘关的土地。植物应当是越长越茂盛，为何十七岁时的陈塘关寸草不生，她回到五岁时的陈塘关反而看到片片青草？
就好像石头和陈塘关有另一条独立的时间线在正向发展。
自从那天秘牢值守开始，沈小芽经历了太多事情，奔波于各处，早已心神疲倦，如今根本没有力气再思考这些事，又因着桃花酿的作用，很快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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