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umn thirty one
一抹灰白拨开厚重的手工窗帘,静悄悄跌落在生长着暗红色大丽花的波斯地毯上,顺着脚感舒适的地毯走上床,照着叠成长条状横放在床尾的被子,床单上鼠尾草和岩蔷薇花纹绮丽的色泽因此而显得陈旧。
日光不动声色,继续向上,爬过脚趾和大腿,落在环抱着枕头的手臂上,手臂上的绒毛被照到警觉地竖起来。
我盯着它们,松开柔软蓬松的枕头,循着光线的指引下床将窗帘完全拉开。今天是个罕见的阴天,因此不用忌惮阳光,铅灰色和淡蓝色的云朵扭打在一起,庞大又蓬松的身体向地面塌下来,往日人声鼎沸的小城,笼罩在阴沉又压抑的氛围里。
雨水躲在厚积的云层中,将落未落,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的石松松针,由翠绿色变成了深墨绿色。我打开窗户踮起脚尖,探出身体,在离窗子最近的松针上捻了一下,收回的手指上立刻一片湿润。
这是水汽,雾蒙蒙的,看来今天注定不会有多少阳光。
我将窗户关紧,仍然不放心,想了又想将栓也插上,下雨天的水汽漫进房间里总是会导致一些难以想象的灾难。因为潮湿而剥落的墙纸,因为水汽而起皱的书本,因为热量不足而带着潮气半干不湿的衣服,不论哪一样都不是我想看到的,即使这些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出乎意料的小麻烦有时候也足够将人逼疯。
重新坐回床上,看了看那个被蹂躏到皱巴巴的枕头,犹豫了很久还是又将它抱进怀里。枕芯柔软的质感是不会因为枕套是否整齐,而发生任何变化的,因此我可以很放心地用力抱着它,只要保证不过分到将里面的鹅毛绒,都挤到爆出来在房间里满天飞就足够了。
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在这里坐了一整天,准确一点来说,从罗马回到沃尔图里之后,就基本没怎么改变过动作。虽然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对吸血鬼来说真的很舒服,但我明白自己不可能就这样坐着,直到成为时间长河里又一座完美而不死的雕塑。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但在重新启动生活的脚步之前,请原谅这一浪费时间又象征着胆小懦弱的举动,先允许我这么坐着,整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第一个事实是,我差点就死了,或者说我差点就又死了。
从前总听人说,一个人在死去之前,一辈子的记忆将犹如回光返照,在脑海里一遍遍放过,像过于陈旧的电影,不用心去看就会感到茫然。
现在我要反驳,这些话是有道理的,但又并不全有道理。
那些似曾相识的记忆,路过你的脑海,绝不是如同一场微电影般的走马观花,也不是精彩纷呈的电视剧,更不会是声情并茂的舞台剧。它们甚至都不是连续的,成片的,而是带着天然的杂乱无章,或是微小又或是宏大的。
一只磕破口子的印花茶杯,一块失去秒针的石英手表,一张雪白如新的画纸,一个红澄澄的太阳,一栋有着灰色烟囱和土黄色屋顶的古怪房子,一桌吃剩一半的菜,一碗冒着热气的洋葱浓汤,一把缺少手柄的汤匙,一个乱成一团的逼仄房间,一双鞋带散开的球鞋,一副油墨印刷的总统画像。
就是这种零碎的小物,每分每秒都有可能,出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普通孩子油画棒下的物什,落在恰如白纸的大脑里,犹如零散墨迹。两个点,连成一条线,三条线构成一个面,四个面,撑起一片空间,空间旋转堆叠变成一个圆,象征着无穷符号的几何图形,很轻易就套住你的一生。
死亡对我构造奇怪的大脑来说,好像不再是一件稀奇事,就像每天都呼吸空气的人不会在见面时好奇地询问“今天你呼吸了吗”这种问题。当一件事情在你的生活里重复发生,或许你就不会再对它感到那么害怕了。
这很神奇,却出乎意料不让人恐惧,因为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永远不会是最开始就被想起的事,如同吉普赛老妇人常常喜欢说的那样,惊喜总在后头。
惊吓也亦然。
第二个事实,就是那个惊吓。我差点死了,差点就要为自己愚蠢又自以为是的鲁莽付出代价。而至于为什么是“差点”,陈述这个事实很简单——凯厄斯救了我。
但解释这个事实却变得空前困难,就像是一道数学题,对懂得其中原理的人来说它就是小儿科的过家家。但你不懂,那它就是世界十大未解之谜。
而现在我的面前,就摆着这样一道未解之谜,我不明白,不明白凯厄斯为什么要救我。
难道说,凯厄斯其实很善良,他的那些恶言恶语不过就是嘴硬心软,其实他经常暗地里捐钱给灾区儿童,帮助贫困社区发展经济,开办慈善事业,并且隐姓埋名不论功绩?
我是不是还可以更加乐观,认为他是个走在大马路上随便看到一个残疾人士,都会不忍落泪,然后不辨真假就掏出一大把硬币来放进人家乞讨的铁盆里,并且回家之后还会反思自己给出的钱是否太少了。
以及他经常性出现的暴跳如雷,间歇性毫无理由的郁闷气结,再加上不容反驳的强势控制,其实是种对他人另类的关爱方式,你知道的,什么慈祥严厉却不善言辞的老父亲,面对自己儿女时那些表现,亲情有时候总含蓄的让人难以理解。
哦,得了吧。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大脑用力扼杀了对于凯厄斯形象的一切美好构想。
他一点都不善良,也根本没什么好心肠,更没可能去做慈善。前天路过训练场时我还看见他对菲利克斯大吼大叫,而菲利克斯没有被他吓到嚎啕大哭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凯厄斯嘴下留情,而是因为身为吸血鬼的他早已没有了眼泪。
但无可否认的是,他还是在杀死史蒂芬和救我之间,做了个一点都不划算的选择。
心脏里有种很异样的感觉,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言去形容,我不会去假设他救我真的只是因为爱护生命,或者说的更明白一点,假设他在乎我的生命。
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我的生命,或许除了安娜,但那种在意里掺杂着她自己的失意和忏悔,以及希望的寄托,是种畸形的占有,而不是单纯的在乎。
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单纯在乎另一个人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子。在大多数情况下,世界上并没有这种便宜的买卖,除了亲人之外,很难期望身边的其他人,会像热爱他们自己的生命一样珍惜你的生命。
更别提对于我来说,连亲人都不能被包括在此行列,我的生命是那么无关紧要,甚至有时连自己都对它的价值有所怀疑,并且无数次想要放弃。
所以我就更加想不懂,凯厄斯那样骄傲又自负的人,为什么会甘愿舍弃三千年不败的荣耀,放弃杀死史蒂芬,而只为拯救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完全弄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也完全搞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眼睛一睁一闭,鼻子一呼一吸,我的生命里就这样多了个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凯厄斯。
嘴角先向外轻扯,再放松嘴唇朝里缩,舌尖点住上颚两次,最后落回牙齿上。很轻易就能念出的两个读音,可大脑就是无论如何都很难将他们好好联系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能报答他,虽然这位新晋的救命恩人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我是否做点什么。事实上,他都不想看到我,这点表现得特别明显,而且凯厄斯绝对是有意做出那些举动。
比如他上一秒还在站在走廊上和亚历克说话,下一秒我路过他们,立刻重重闭上嘴别过头,留给我一个闪闪发光的金色后脑勺。
又或者是我正在和什么人聊天,他要么就用种能剁碎地板的力气从旁边走过去,要么就在不远处的地方把任何能抓到手的随便什么东西弄出巨大声响,直到发出的噪音能将普奥利宫的屋顶掀翻,而我的聊天因此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不得不很尴尬地和对面的人告别时,他才满意离开。
尽管如此,凯厄斯却不理会我任何一句话。尝试过很多次小心翼翼和他打招呼,他全部当成没看到,直接目不斜视地抿直嘴角,加快脚步离开和我共用的空气,似乎我是只讨厌的蚊子,嗡嗡嗡嗡吵到他睡眠。
我知道他生气了,因为我的擅离职守以及造成后续一切灾难性的后果。
史蒂芬实在狡猾,他脱身后立刻将自己埋进不知道哪个动物窝里,动物身上的气味掩盖了史蒂芬的行踪,因此德米特里无法顺利找到他,这场本应大获全胜的清剿活动,就因为我的过失而画上了个一点都不完美的句号,所以凯厄斯是很有生气理由的。
我也很想做点什么足以弥补的事情,问题是凯厄斯看起来什么都不需要,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理睬我。
一向都不是擅长交际的人,以前很多时候安娜还怀疑我是不是得了某种自闭症,对于如何化解沉默这一话题,我向来都没什么发言权,或许德米特里会有办法,但我问他的时候,他只是沉默而古怪地看着我,样子活像刚有人逼他生吃一只剥皮活青蛙。
“如果你也没有办法的话,我怎么可能有办法?”
德米特里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难以置信地摇着一根手指,头头是道在我眼前来回晃动,“要不你就等他自己好起来吧。”
他对自己给出的答案很满意,频频点头着走了,留下我在原地苦笑。吸血鬼能活这么多年,谁知道凯厄斯要什么时候才能好?万一他一直都不好,保持这幅样子,那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会不会太尴尬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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