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零年的秋日,坎布里亚郡的风带着湿冷的雾气穿过猩红山庄。
无论何时,只要在家,我从不愿穿上能把腰勒断的紧身胸衣,而是选择穿着羊毛衣裤和厚重的披肩,在这片属于我的庄园中自由地走动。当然,每次看见我的腰没达到17英寸,艾薇的惊叫声常会刺破庭院的寂静,“夏普小姐!淑女的胸衣和裙撑不是装饰品!”可我并不在意,待她臃肿的墨绿裙裾消失在廊柱后,我便又偷偷脱下衬裙里的胸衣,溜出屋,独自走向鹅卵石小径尽头那座雕刻繁复的喷泉。
周围的金盏花似乎成为了萧瑟景致里唯一的暖意,大理石制的贵妇人兀自伸展手臂,哪怕失去观众、裙摆被苔藓覆盖,也仍在金盏花的簇拥中翩翩起舞。每次我路过此处,总会忍不住为这尊雕像驻足。据艾薇口述,这尊雕像是我的祖父哈特福德公爵为了纪念第一任妻子,也就是我的祖母而建的。
我从未见过祖母的模样,尽管艾薇提起过她,她的影像始终模糊不清。也许正因为如此,我常常在这里静静地站着,看着雕像的眉眼,想象她曾经的样子,或许她的眼睛里也带着一样的忧郁,或许她也曾在这座园中游走,只是岁月让一切变得遥远。
穿过种植着金盏花的花园,鞋跟无法避免的粘上了这里独有的猩红色矿土。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却在某一瞬间听见微弱的脚步声。那声音并不像艾薇的,甚至不像任何我所熟悉的人。它轻盈而沉默,仿佛在这片静谧的夜晚中,不容忍任何的存在。
我登时加快脚步,心跳不自觉地加速。这时艾薇给我换上的五六层有绳衬裙就显露出了它的坏处,我感觉自己和蜗牛一样背着笨重的壳,粗高跟踩在卵石上却像要去奔赴下一场舞会,天啊,我无法想象蜗牛去参加舞会是什么场景,艾薇绝对会趁乱把我这只笨蜗牛一脚踢飞。
喷泉右侧的荒地上疯长着一米高的黑莓藤,它蔓延出的枯枝勾住了披肩上的流苏,我被扯的一个踉跄,开始后悔在今天外出,不过,就在我聚精会神之际,耳畔紧密的脚步声似乎消失了,我解开流苏,本想直接离开,但鞋跟踩到硬物的触感让我忍不住低下了头,注意力完全被卡在卵石缝隙中、样式古朴…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戒指吸引。
我俯身捡起戒指,直起身的刹那透过波浪般的雾看见了一个人影。“谁在那?!”我受痛的倒吸口气,手指不小心被戒指上的尖刺划出道口子,血珠一颗颗冒了出来。
美妙的白日一片沉静,泉水的叮咚声也不见踪影,好像一切都死去了。我用袖子压住伤口,再想抬眼观察远处的人影时,却为身前突然出现的青年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也因此,我的伤口又扯开了。
和从前那些迷路走上山的矿工不同,青年衣着考究、典雅,整个人好似用珍宝堆砌而成,皮肤精致苍白,齐肩的柔顺银发中参杂着几根金色,最令人诧异的是他的眼睛,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山庄的阴郁天气让周围的环境略有黯淡,更显得那双渗透血色光芒的眼眸鲜亮夺目,
“你……你怎么出现的?”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的青年,他的皮肤好像没有瑕疵,我忍不住与自己对比了下,每晚艾薇都为我涂上厚厚的牛奶和蜂蜜,也从没涂出过他这样的效果。
青年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似乎在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让自己太过失态,“我并不打算出现在这里。”但那一丝难以压抑的情绪仍从他的喉咙里冒出来,“我迷路了。”
“迷路?”我微微皱眉,反倒因为他口中的迷路开始怀疑,虽然猩红山庄占地辽阔,但从前迷路的人都停留在庄园门外,更别说走进更复杂的花园小径了,“这里是后花园,很少有人会误入这里。”
他轻轻点头,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戒指上,神情忽然变得复杂,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那是……我的戒指。”
我下意识地将戒指握得更紧,甚至不小心把鲜血粘在上面,心中升起对青年的戒备。我微微一笑道,“我们去前厅谈吧,可以让仆人准备些热茶去除掉你身上的寒意。”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在我瞪大的双眸中捂住了鼻子以下的部位,并抬眼和我对视。
我感到一股冷意从脖颈后袭来,有预感的退后一步,眼睁睁看着他指缝间伸长的洁白獠牙,青年望着我,血红的眼睛静谧却令人无法忽视。他的美丽几乎让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直至冰冷的气息包围了我。
“啊——”我扯开嗓子尖叫一声,戒指从手中滚落在鹅卵石上,但我根本没有时间去管它。
转身,狂奔。鞋跟在湿润的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响声,每一步都像是往深渊踏去。我能听见自己急促而杂乱的呼吸。背后的青年没有追上来,但我仍感觉他在注视我,仿佛我逃不出他的视线。
我不敢回头,不敢停下。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害怕——或许是那双血红的眼睛,也或许是某种动物的直觉告诉我,危险,快跑!
我还在奔跑,心脏跳得快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花园的阴影逐渐远去,我的脚步却被一股力量硬生生地拽住了。
“塞琳,怎么了?”艾薇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透着些许惊讶。我猛地停住,回头时她正站在花园的入口处,眉头微微皱起。
她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我的慌张,看到我眼中的恐惧。艾薇总是能洞察到我的情绪,但她看不见我所看到的,无法理解我刚刚经历的那一刻的可怕。
“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她的语气逐渐拔尖,带着一丝迫切,“你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艾薇就像是我的主心骨,我抿紧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心跳。“我没事,艾薇。”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掩饰住内心的波动。然后,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走吧,午餐,咱们都该去吃了。”
她看了看我,显然没完全信服,就连我没穿紧身胸衣这件事她都忘记了,但还是点了点头,将手里装着新鲜水果的篮子递给我,被我催促着一起向门厅走去。我不敢再回头看那片花园,也不敢去想我刚刚遭遇的那个野兽。
今天的午餐是野味汤羹、混合着奶油的冷烤肉和一些新鲜水果,餐桌间只有我和艾薇两人,我沉默着吃完了这顿午餐,灵魂早已飘到远处。然后,艾薇先是聊到城镇谁家的女儿订婚了,又提议要不要吃完饭后弹一会钢琴。
我低下头,避免她看到眼中的困扰。“不想。”我语气冷淡,不想让她感受到我心中的不安,“今天有些累,想自己待一会儿。”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她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嘟囔,“好吧,小姐,若您坚持。”
她离开后,剩下的只有大厅的空寂、和我心中无法抑制的那股恐惧。我一言不发,径自转身走上楼梯,经过二楼那条空旷的走廊时,我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着,正当我走过那幅巨大的画像,一个低着头的女仆与我撞了个正着。她手中拿着一块抹布,正在仔细地擦拭着画框。
那画框上是我已故的父母的肖像,画中的他们显得如此遥远。我愣住了,无法移开眼睛。尽管他们在我三岁时就死于霍乱,但我还是对这幅画像感到难以言喻的亲切。
“小姐,小心些。”女仆慌忙抬头,声音轻轻带着歉意,“我没看见您。”
我点点头,强迫自己从画像上移开视线,极力压抑内心翻涌的情绪。“没关系。”我轻声说,“你继续吧。”
我走回房间,推开门的瞬间,一阵空寂扑面而来。直至回到独属于自己的空间,我才感受到从刚才开始忽略的冷意,那张铺着厚重被单的床似乎没有温度,和我的身心一样冰冷。
我坐在窗边,试图让自己静下来。房间外,昏黄的光线透过古老的窗格洒进来,它正对着城堡后方的花园,此刻花园依旧静默无声,金盏花默默盛开,我内心的好奇愈发强烈,无比想知道那个青年的真实身份,但他的出现就像一场雾,伴随着深入人心的恐怖,仅是一个对视就让我像猎物一样无处藏身。
我不愿告诉艾薇,她已经为我担忧了太多,我不想再让她更加困扰。况且艾薇一向固执,她一定会开始絮叨个不停,而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这些烦恼。或许,我应该像往常一样闭上眼睛,忘记这些怪异的事情,让它们消失在日常的琐事里。
我起身走到镜子前,凝视着自己那张熟悉的面容。镜中的塞琳依然那么平静,黑色的卷发散落在腰后。是的,刚才的恐惧或许只是一个梦。艾薇不必知道我心中的疑问,那些东西终究只是虚幻的,不值得为它们忧心。
今晚我应该早些入睡,躺在那张松软的床上,把一切都当作虚无。不再去想那双红色的眼睛,那个陌生的青年,或者所有让我感到不安的事物。
突然,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停留在床上。
鸽血红的宝石戒指闪烁着耀眼的光辉,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这不可能是巧合。
我猛地倒吸一口气,瞬间全身僵硬,紧紧抓住了镜子边缘的手臂肌肉开始变得酸痛。那个野兽,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年,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的背脊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仿佛他还藏在某个角落里,正悄无声息地观察着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过去很久,我才像是被释放了一般,艰难地拖着身体走向床边伸手去拿戒指,一颗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而戒指上的血迹,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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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日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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