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开始泛起光亮。
沈不凡迟缓望去，僵硬地抬起右手，试图想抓住那一抹微光。
然而，当光线穿过他的手掌时，他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具灵体，是鬼魂。
通透的虚影，无光的眼神，仿佛随时都会迎风飘散。
“我……竟还留存于世。”沈不凡喃语，眼中多了层茫然。
如此，那他信奉的道，信奉的仙神，亦是真的，既然是真的，为何不渡这天下万千苦难生灵？不救灾民于水火中？
让凡间如同炼狱。
想罢，侧身看向一旁，焦土之上有块颜色极为深，显然是被血浸染过的，上面还零散着碎骨渣，暗红且扎手。
“到头来也落个死无全尸。”沈不凡说完苦笑摇头:“也罢也罢……”
几个时辰前，他在此被人割肉剔骨。
两男一女，血红着眼，面黄肌瘦形如枯槁，贪婪扭曲不成人样，疯狂上嘴撕咬，石片割肉剥皮。
不远处还有一女孩俯卧在地，头发稀疏，瘦弱僵直，呼多吸少，死死盯着眼前画面，无声滑泪。
不知是为这吃人的世道抽噎，还是为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悲鸣。
沈不凡虽有反抗能力，但却被忘恩负义失了心，若能回转，他还是会救下自己的刽子手。
那刻没有死亡带来的恐惧，天灾降世五年，他跋山涉水救苦救民五年，一切如大海投石，虽毫无意义，但他问心无愧。
也许他早该放过自己。
闭上眼，任由灾民将自己千刀万剐，分食了之。
然而死亡并未得来真正的解脱，睁开眼，收回神绪，才发现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跌落另一个地狱。
四周全是天灾中死去人们凄惨地哭喊声。
沈不凡缓缓放下手，呆望着前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又似乎并没有真正思考着什么。
突然，他感觉眼前的光线变得刺眼了些，耳边传来一句句空灵而庄重的话语，压过怨鬼哭声。
这些话语是从四面八方同时涌过来的，让人无法辨别其源头。
“弟子沈不凡，心怀天下、赤子之心、惩恶扬善，于大灾前救苦救民，不惜舍身饲人。”
“此德行悲天怜悯、感动上苍，天道感召，特赐不凡身，上天任职，位列仙班。”
“神仙……？！”
沈不凡那原本空洞的脑海终于闪过一丝波动，眨眨眼，将目光投向四周，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就在这时，一位童颜鹤发的老者出现在他的面前，仙风道骨，不苟言笑。
对于沈不凡的提问，他并未做出回答，端着拂尘，自说自话。
“天道感召你有仙缘，特降下劫难助你飞升，虽花了五年时间，但还好最后渡劫成功，如此快随我上天受封吧。”
什么？天灾因自己而起！？沈不凡眉头紧蹙，哪儿还有等来救世主的喜悦，心中满是愤怒与愧疚，顿感失语 。
自己还当别人是丧良的刽子手，原来自己才是最不可被万千灾民饶恕的杀人犯。
如此的自己竟也能成仙？
在老者出现那一刻，周围存活的灾民都已察觉，看着出现的光，仿佛看见救赎，拼命的围过去。
不过发现鬼魂的沈不凡后，都默契的立在外围隔了段距离。
老者声音不小，他们正好听得真切，霎时怒目圆睁，不管其他冲过去想要将沈不凡再次撕碎。
血红的双目，好似拼尽最后的力气，此起彼伏的叫喊：“灾星！灾星！灾星！还我亲人命来！”
老者施法变出光罩，拿着拂尘在沈不凡眼前虚晃着。
“沈不凡，该随我上天受封了！”语气带点温怒。
沈不凡看向老者，再看向扭曲疯狂叫嚣捶打的灾民，低头沉思，呼出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可声音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那他们了？这万千不成人样的灾民又该如何！？”
“因你而起，自然因你而落，封神台一过，这天灾便会解，他们也不会再受煎熬。”
老者平淡补充：“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让人间继续这般，反正他们死活又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说的轻描淡写，原来在神仙眼中，凡间生灵不过草芥！
沈不凡心中翻江倒海，满腔愤怒，深知自己打不过眼前仙人，对峙之下，松了拳头。
“若我上天，他们真会解脱？”
“自然。”
“那我随你上天。”
“你可唤我太白金星，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是……”沈不凡眼神晦暗不明。
太白金星一甩拂尘便腾空而起，沈不凡也跟着飘起来，一路向上穿过云间。
谩骂声渐渐变小，低头望去，竟还有不甘心的往上扔石块，奈何根本打不到。
沈不凡还是无法相信神仙的冷漠，与天灾因自己而起：“那天道为何？”
“天道，是法则，是空无，你以后在仙界待久了便会知道。”
“……受教。”
太白金星无言，拂尘再一甩，速度又快了一倍，直到在云层之上看见一高耸的红柱金砖大门。
上面牌匾上写着南天门三字，门两边各站着位守门小将，先看到太白金星，恭维的打着招呼。
再看着身后的沈不凡，两天兵互看两眼交流着什么，随即腰板挺直，看上去不可一世。
太白金星没理会他们，直接领着沈不凡进去，走了几步淡淡向沈不凡叮嘱。
“成仙后，什么身份做什么事自己得拿清。”
沈不凡随意敷衍回应：“谢星君提点。”
过了南天门，前方不远处便是接引殿，红墙金砖琉璃瓦，精美的浮雕点缀着，看着十分大气。
沈不凡仔细端详，脑海闪烁凡间惨境，霎时悲凉在心中生根发芽，自嘲一笑，跟上太白金星步伐。
接引殿内，不少仙人在低头做事，蓝白色的官服，见太白金星也只是拱手作揖，随后继续无声忙碌。
其中一全蓝官服的仙人迎着笑脸过来。
“星君这是……又有人飞升？倒是稀奇。”
“引道仙君，这是沈不凡，天道感召应劫飞升，受玉帝之命，封蟠桃特使，劳烦你带他登记安排。”
引道仙君闻言挑眉，打量着安静的沈不凡，嘴角微扬：“星君好说。”
太白金星点头又回望沈不凡拿着拂尘指点着：“接下来跟着引道仙君便是。”
“是，星君。”又朝引道仙君作揖：“麻烦仙君了。”
引道仙君瞧着太白金星离开，向沈不凡招招手。
“好说好说，你随我来。”边说边去到一方柜台，拿出本册子翻着，取出毛笔，无墨却能成字，一问一答开始给沈不凡登记。
写完，拿毛笔点着沈不凡额头，飘出一缕金光在纸上印下沈不凡三字，引道仙君满意的看看，收好放入原位。
“好了，这下你在这上界便有了身份工作和住所，你没有实体，就不用去彩虹楼洗涤身心。”说着朝一仙人喊着。
“顾秋。”
被叫着名字的仙人抬起头走了过来：“仙君有何安排？”
“喏，这位是新上任的蟠桃特使，你且直接带他去封神台受封，过后再去珍宝阁选件护身法宝，顺带讲讲这天庭规矩。”
顾秋闻言顺势打量起沈不凡，枯燥的黑白长发随意拿根枯木枝挽了一部分在脑后，灰黑袍子有些残破，看样子在凡间过的并不如意。
五官称的上耐看，就是皮肤有些发黄干裂，杏眼，右眼眉尾下有颗淡红痣，双手粗糙皲裂，有些难看。
收回目光向仙君拱手告辞：“是，仙君。”
“快去吧。”
“……”沈不凡不言，默默跟着，这受封比自己想的还要麻烦。
离开时，顾秋还拿着个白色木盒，出了门便一把扔给沈不凡。
“这里面有你的官服，居住令、通行牌，还有天庭布局图，天规以及天庭仙神的封号住所。”
说着停下脚步严肃的看着沈不凡：“这些东西你最好妥善保管，后面那些我说的你必须熟读，牢记在心，不然冲撞了谁可不是你这小仙受得起的。”
沈不凡眉心微动，呆愣一瞬，果然蟠桃特使不是什么大仙，万千生灵换来的却是个卑微破打杂，心中冷笑加剧，连带着灵体都有些寒意。
抱着木盒的手指不由收紧，微弯腰：“谢过仙人。”
“以后唤我名字即可，我比你好不到那儿去，如果你非要喊，叫我使者也行，还有，成仙后不可擅自离开天庭。”
顾秋神情冷漠，没在意沈不凡情绪，继续往前。
沈不凡琢磨着他的话跟上，不知走了多久，只记得道路错落有致，有上有下，搭配着云雾缭绕，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
穿过一个巨大的花园，路过一个叫兜率宫的庞大建筑，门口有两站岗的小仙童，再兜兜转转走了段便是封神台。
圆形的白玉盘，估摸一百来丈，悬空在前方。
顾秋直接飞了过去，沈不凡微愣紧跟其后，因为还未真正成仙只能借着浮云飘过去。
落地时就已经看见顾秋在和一位仙人交谈着什么，那仙人抬头寻了沈不凡一眼，继续听顾秋讲，言罢朝顾秋点点头。
这时沈不凡已到眼前，仙人指着圆盘中心凸起的平台。
“因为你受封的是小仙，流程很简单，你去哪儿站着不动就好。”
“这……？”疑惑望向顾秋。
顾秋感受到视线，抱过木盒：“我帮你守着，结束会叫你。”
沈不凡这才走过去站在平台上，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里莫名慌乱。
刚站定，一光束由下往上打了出来，沈不凡瞬间动弹不得。
外围的仙人绕着平台大声念道：“弟子沈不凡，受天道感召，上任蟠桃特使，剃！凡心！”
凡心二字一出，沈不凡感觉光束加重的穿透自己的灵魂，心脏部位仿佛在撕裂，可他疼得叫不出半点声音。
仙人的声音继续：“赐！不凡身！”
沈不凡本就空洞的心被撕裂后更加虚无，那打出的光柱突然从天上倒灌下来，疯狂往沈不凡灵体中挤兑。
这次不是疼，是滚烫灼热，待光束消失，沈不凡身子一软，蜷曲在平台上。
听见仙人喊好了，也没搭理，他现在感觉很不好。
顾秋向仙人微颔首，去到沈不凡身旁，微微惊讶。
沈不凡头发变得乌黑柔顺，眼眸色沉香，明亮印秋水，面容线条柔和，海棠红的痣在淡墨眉宇下更明显，肤如玉脂，因为刚才身体受到冲击，透着浅浅粉红。
配上一身烂衣袍蜷曲着，竟生出一丝我见犹怜。
想来他原本就是好看的，不凡身重组的本就是在凡时最好看的样貌，进而加筑法力。
顾秋收回思绪嘲讽着：“这点疼痛都承受不住，不知你是如何飞升的。”随即拿脚踢了踢沈不凡。
“你已成仙，就快些起来，我好带你去下一个地方，我可不想在你身上浪费过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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