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见张今那滴泪珠在青石板上破碎，哪吒的心里也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怅然，一丝丝的疼。
眼看她给最后一个兵卒包扎好伤口，他大步走过去，朝她伸出手来。
张今睫毛微颤，抬起视线。
这是他的手。
纤美无暇，骨节精致的像当时他在天宫抠的玉髓，每一个凸起都莹白如玉，连纹路都恰到好处。那血色的象征着妖的指甲，却在那妖异只中透着股华靡的美，仿佛每一颗，都是用火焰去染的石榴石。
她的心微微一荡，只是把掌心放上去，便平白无故觉得有点亵渎。
他拉着她起身，她的视线顺势落在他脸上。
少年的眉骨丰神俊秀，比天然山形更似自然的杰作。那对金色瞳孔她已望进去很多次，如今依旧被他吸引。那瞳底，是血一般的深红，一如他出生时的模样。
眉心的那团火焰，她总觉得会灼痛她的眼。而面颊那如混天绫般的红印，明知是魔的象征，却总是让她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心悸。
少年的唇弯起不羁的弧度，润的像含着初露，偏偏唇线又锋利，一笑便是动人心魄的艳丽。
她嗅到他脖颈间的莲一般清香，由肌肤的每一处渗出。
差点就忘了，他曾由莲藕重塑身体。
见她目光痴痴，哪吒挑眉。他伸手捏捏她的鼻头，像是她常对他做的那样。
“怎么，小爷我太帅，看呆啦？”
少女夜空般的黑眸，就一直这样颤颤地望着他。终于泪珠蓄满眼眶，破碎了，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少年无奈，用指节替她拭泪，而那闪烁灵动的眸光让他心头一动。他试探着伸手，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一股不朽的生命力涌来——
“阿今，你的魄全了！”
少年如潭水般的嗓音里，满难以置信的惊喜，周围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太乙真人快步上前，肥手在张今额前一搭，随即高兴大笑，“好！好！三魂六魄齐整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敖丙的蓝眸里漾着真切的笑意，“太好了，张今。”他看了一眼哪吒，突然轻咳一声笑道，“我可以叫她阿今吗。”
一开始他跟着哪吒叫她张今，如今哪吒成了少年姿态倒是改了口，他想着也跟着改口比较合适。
哪吒一听，有些莫名恼怒，“你爱叫啥叫啥，关小爷屁事！”
他没等众人多说，一把揽住张今的腰，脚下“腾”地燃起一簇火焰。
张今一个趔趄，赶忙勾住他的颈项，就听他昂头一笑，“——别哭鼻子了，走，小爷我带你去看些亮堂的！”
话音未落，风火轮载着两人腾空而起。
少女惊呼一声，只觉耳畔风声呼啸，脚下所有的场景迅速变小。
少年把她抱得更紧。
她埋在他颈间，感受着他的身子滚烫，腰腹的线条紧致，小臂肌肉带着蓬勃的张力，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少年人独有的、尚未完全长开的初露锋芒。
那带着生命搏动的滚烫，让她想起当初在岩浆深处的相拥，却也不曾像现在这般，感受到他。
不过几瞬，风声骤停。
两人落地，少女有些不舍地松手，“这是……哪里？”
少年将腕间的乾坤圈戴回颈间，立刻缩回小童模样，连带着周身翻涌的戾气也敛了不少。
“去了就知道了，轻点儿，”他踮脚落地，小手还不忘拽了把她的裙角，“里头住着些玩意儿，别惊着它们。”
这是一个洞穴，外头看起来平平无奇。
张今跟着他往洞穴深处走，越往里走，空气越显湿润，竟带着股淡淡的咸腥气，倒像是一股海边的味道。正诧异时，眼前忽然亮起一片幽蓝——
数以百计、不千记的“水母”正悬在半空，半透明的伞盖泛着月华般的光泽，细长的触手在半空中轻轻摇曳，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奇景。
“这是……水母？”张今忍不住压低声音，“它们不该生活在海底深处吗？”
“嗯，”哪吒蹲在一块平滑的岩石上，晃着小短腿解释，“之前听太乙师父提过，说这儿的地脉通着东海，渗上来的水族灵气够浓，这些家伙才活得下来。之前有一次闲逛，还真给我找着了。”
他指了指那些水母，“而且啊，这时候醒着的好像都是公的，会轮着发光，跟点灯笼一样。”
话音刚落，最深处的一只水母忽然亮了起来，幽蓝的光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圈往外荡。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次第亮起又熄灭，整个洞穴仿佛成了星河倒悬，隐隐绰绰。
突然又亮如天上之境。
张今看得痴了，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指轻触那些水母。像是鸟儿遇到主人，那些水母竟然纷纷往她身边聚拢，亲吻她的手指后再灵巧游开。
少女笑了，长发亦如水母飘摇。那些伞盖亲吻她的发梢、指尖，靠近又离去，如此往复，倒是缠在她周身不肯散去。
哪吒的嘴角翘了翘，抓起块小石子，往远处的水洼里一丢，“咚”的轻响刚落，那些水母像是接了信号，光色忽然转成雅致的浅紫，一圈圈漫开来，把张今的白裙都映出雾蒙蒙的紫。
“它们还会变颜色？”张今惊喜地转头看他。小童哼了声，语气拽拽，“少见多怪，这叫‘应和’，你身上的灵气跟它们对路呢。”
张今笑着捏捏他的丸子头，“你这小娃娃，今天怎么语气倒像个小大人似的。”
哪吒把头一偏，从鼻子里挤出个“哼”。
那些水母绕着张今转了几圈，却始终离哪吒三尺远，像是忌惮他身上魔丸的戾气。小童瞥了眼那些怯生生的光团，声音闷闷的。
“要不是我变回去，它们都不会出来。”
张今听着，心头滞涩。她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挪了挪，挨着他坐下。那些水母顿了顿，竟真被她的气息带着，慢悠悠飘了过来，连带着洞顶的光都柔和了几分。
她侧头对哪吒笑，“你看，过来了吧。”
海底般的光晕漫在她脸上，映得她眉眼透明，那笑容比月光温柔，哪吒望着望着，鼻子突然一酸。
他扭过头去。
小胖手在膝盖上攥了又松，片刻，才挤出一个沙沙的嗓音。
“张今，谢谢你。”
张今挑眉笑了，捏捏他的小鼻子，“傻子，和我谢什么。”
小童皱皱鼻子，“张今，是你让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是值得我难受的。”他伸出小胖手，一个个数着，“现在我有爹娘疼，有师父，有敖丙，陈塘关的人也不躲着我……还有你。”
他抬起头，瞳仁亮亮的笑起来，“我有你们，真的很高兴。”
张今的心瞬间化作水母一般，软得不成样子，眼角的那份泪，也糅进了这洞窟的深海中。
“那你是倒说说，”她不依不挠地追问，“为啥你变大了就叫我阿今，变小了偏要喊我张今？”
哪吒忽然站起身，连带水母都忽地闪开去，飘飘荡荡游开。他自顾自撇过头，声音带着赌气。
“……变大的时候，你比我矮一个头，叫阿今才比较合适！”
“那倒是合理。”张今不由失笑，伸手去拉他，“好了，坐回来呗。”
小童猛地甩手，耳朵红得快要滴血，“我才不要——”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张今竟被他推得向后倒去，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岩石上。
满洞的水母像是被惊扰，流星一般乱飞乱窜，一瞬间竟然都灭了。
“阿今！你没事吧？！”
哪吒吓得脸都白了，掌心亮起火焰，连滚带爬扑过去，“喂，有没有哪里伤到？”
张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后背的钝痛顺着脊椎窜到脑门。她皱眉缓了好一会儿，抬头时正好对上哪吒惊慌失措的眼。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刚刚褪去的慌乱突然又涌了上来，像被洞窟的冰水浇了满头——
不对。
她是有清晖障的。
从哪吒还是个只会啃她手指的小婴儿时起，他的力气就大得吓人，能徒手掀翻木桌，能一拳砸穿地板，可每次碰到她，那股蛮力就像被一张网兜住了，软绵绵地卸了去。
婴儿时期他用尖牙啃她手腕，他举着木棍追着她打，她都觉得像在挠她痒痒。太乙真人翻来覆去研究，最后只能咂嘴，“怪哉，这阿今莫不是有什么上古神法护体？”
直到“清晖障”显露，一切才仿佛有了答案。
原来那是她护着在意之人时才会亮起的光，更是天然克制魔丸戾气的盾。
可刚才那一下，盾像是突然碎了。
后背撞在岩石上的疼是如此真切，她甚至能清晰回忆起哪吒推过来的力道。
这是第一次。
“是不是……”哪吒的声音像是在颤抖，“是不是我刚才太用力了？”
“不知道。”张今摇头，却比谁都清楚，哪吒刚才那下，顶多算闹别扭时的小打小闹，远不及他平时练枪时的一成力道。
她咬了咬唇，那问题出在哪？
如果她再也护不住自己，再也接不住他的力道了，以后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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