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对话还在继续。
陈母：“有眼缘好，有眼缘好，两孩子以后成婚了肯定和和美美的。”
没人注意到阿娇的身子已经抖了起来，她倏的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陈母问道：“什么婚？”
她这幅不同寻常的模样让陈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老太太转头看向张翠芳。
张翠芳也被阿娇这样弄得一愣。
但她回了神，眉一竖，反了天了，桌上有她说话的地儿？
张翠芳又是上手一掐厉声呵斥道：“死丫头，给我坐下！”
这还有什么好猜的，今天就是一场鸿门宴，张翠芳不知道收了什么好处，就要把她给直接卖了。
阿娇好像不知道疼一般，狠狠扯出手，在所有人还猝不及防的时候在桌上狠狠一甩，盘子饭菜飞了出去，溅在一桌的人身上，碎裂在地上，还没等张翠芳心疼特意买的一斤猪肉还有碎掉的碗盘。
阿娇甩开众人，瘦小的身子飞快地跑了出去。
桌上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全都被她这反应吓一跳，赵自强最先反应过来，粗着嗓子喊道：“还不赶紧把人追回来！”
外面已经天黑，就这一会儿功夫，阿娇已经不知躲到何处，一群人追出去无头苍蝇似的找了一圈，竟然没找到人。
无功而返回到院子里，王小兰喘着气道：“大哥，嫂子，现在天这么黑，阿娇那么小一个人真要躲了起来也不好找，反正她身上也没钱，跑不出村子，不然明天咱们再找吧？”
陈家老夫妻俩已经带着儿子回去了，天这么晚他俩年纪大了还带这个傻儿子，也不方便去找人，临走前竟然不忘了把那拎过来的高钙奶又拎走了。
这事孙媒婆也没掺和，她今天身上穿的是说媒才穿的好料子的衣服，被阿娇这么一弄，满身的油花菜味儿，气恼死了。
赵自强的眉头能夹死苍蝇，对着张翠芳怒道：“你看她都反了天了！”然后甩头便回房了。
王小兰拧了下站在一边的赵自旺，赵自旺心领神会，立马道：“嫂子，那我们也先回去了。”
院子里只剩张翠芳一人，她啐了一口痰，“跟我发什么臭脾气！”也气哄哄的回房了。
赵家院内的灯光逐渐息了。
又等了很久，院外躲在草垛堆中的阿娇慢慢从草垛后面走了出来，她本就瘦弱晚饭也没吃，没多少力气，追跑起来很快就会被抓回去，灯下黑她一出来没跑远而是直接躲在赵家门口的草垛后面。
阿娇抹了抹头上的不舒服的冷汗，用力按了下蹲久了有些发麻的小腿，往赵家的反方向走。
此刻阿娇冷静下来开始有些后悔，刚刚那么冲动跑出来了，存了那么久的钱也没有拿出来。
至少，至少她应该再忍一下收拾好东西再跑的，就算张翠芳给想把她卖给陈家做媳妇，也不是刚刚那一会儿就能成的。
那时候被赵家人做出了的荒诞恶心的事情惊到了，没能想什么身体就控制不住的反应了，现在也不能回去了，她逃了一次再回去以张翠芳的手段直接就会把她关起来按着送到那傻子家。
阿娇迷茫中带着一点绝望，甚至有些恨这个世界了，为什么好好地她要穿到这个愚昧贫穷的小村子。
漫无目的的走在村里黑黢黢的小路上，自从来这个世界她没一刻是能安心的，努力忍耐着只是想某一日能够获得自由，她都活累了。
哪怕内里再比十三岁的小女孩要成熟，前世她也只不过是个刚上大学的孩子。
阿娇像个游魂一样，双眼泛红的走在村里的黄泥地上。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城里新搬来的那户人家。
脑中一闪而过白天向她问路的那个友善妇人的身影，她脚步停了下来。
她说有事可以来找她的。
踟蹰许久，阿娇破釜沉舟敲响大门，最坏不过是被送回去，她身无分文哪里也逃不走。
“砰，砰，砰！”宁静的夜晚这点动静显得格外大，让阿娇本就惊惶不定的心又颤了几下，生怕被人发现又送回赵家。
阿娇咬着手指焦虑的等着，在这个世界她养成了咬指甲的习惯，神经紧绷到极点时就会把指甲啃的嘎吱嘎吱响。
她的手指坑坑洼洼很难看，连她自己看了都忍不住皱眉，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片刻后，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开门声，门打开了，却不是阿娇认识的那位妇人，是个高大挺拔，轮廓分明的冷淡少年，看着十六七岁的年纪，但是阿娇的个子连他的胸膛都没到。
“你找谁？”阿娇听见他问。
阿娇刚刚放下藏在身侧的手紧张的握了起来，本就细瘦的指节越发突出。
“成姨在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绝望哀求，像是少年再跟她说个“不”字就要崩溃。
少年低着头俯视她，将阿娇通红的眼角还有满脸的惊疑不安都尽收眼底，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道：“等一下。”便转身离开了门口，门被他再一次关上。
阿娇死死盯着又被关起来的大门，直到另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成英有些惊讶的看着门口站着的狼狈女孩，“你是阿娇？你怎么了？”
小孩样子实在可怜，成英将门口的阿娇一把拉进院内，皱眉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姑娘。
成英温和轻柔的问话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娇咬着牙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就是不说话，又犟又可怜的模样。
“你能收留我一晚嘛？”咬着牙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她嘴里传出来。
成英愣了片刻然后道：“你先跟我来。”
成英拉着阿娇进了东侧间的房子，这是她的住的地方，是个二连间，中间打通了，但是隔了道门帘，里面布置的简洁而舒服经过收整后丝毫看不出这房子原来的模样了，东西少而精却都是城里才能见到的。
成英带着阿娇在外间的坐下，认真又严肃道：“阿娇，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才能决定。”
阿娇知道自己对谁来说都是个大麻烦，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在乡下有父有母，贸然跑到别人家求收留，换做其他村民可能当晚就要把她送回家了。
她抬头看了眼面色沉静的成英，平复了一下崩了的情绪，声音恢复了点冷静，“我爸妈，想把我嫁给一个傻子，我逃了出来，我不会再回去了。”接着她又道：“如果你不方便，那我马上就离开。”
面上看着冷静，可身侧的手又开始抖了起来，她又想啃指甲了，她得忍着。
简单的几句话已经让成英了解了她的处境，成英面色沉了下来，眼前这姑娘才多大，看着最多也就十岁的模样，怎么可能嫁人！
阿娇常年饿着，比同龄人瘦小，已经十三岁了，看着比实际年龄小许多，成英根本没看出她十三了，不过哪怕是十三岁嫁人在成英看来也匪夷所思，还是嫁给一个傻子。
大家族里面会有联姻，再怎么出于利益，至少面上会好看一些，而这偏远的乡村干脆面子里子都不要了，活生生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嫁给个傻子毁了一生。
成英心里对这种事产生了极大地厌恶，这是什么可怕的陋习。
她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命苦。
“好孩子，这里没有多的床，但是外间这个沙发还算够大，你先安心在这沙发上先休息一晚上。”看着小小年纪，已经那么沉稳的小姑娘，成英心软了。
成英的话刚落，一直紧绷着的阿娇终于松了下来。
阿娇抖着声音，“成姨，谢谢你，以后我会报答您的。”
“你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早点休息吧，外面隔间可以洗漱，你先用着。”成英拍拍她的手。
阿娇抽了抽鼻子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字。
一晚上的奔逃，情绪紧张，阿娇很快就在成英柔软的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阿娇是被成英起床的声音惊醒的，成英动作轻，但是阿娇睡的不算安稳，一听到声音就醒了。
她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是被人收留了一晚。
阿娇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整理好衣服就出去等着成英了。
等成英收拾好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站在门外的阿娇，她愣了一下，“阿娇，怎么醒那么早。”她想着人昨晚上受惊了，还想着让她多歇一会儿。
阿娇到：“成姨，我习惯了，在家也是要起那么早，沙发我已经收拾过了，我帮您做早饭吧，这些我都会。”
昨晚她已经知道成英并不是这个小院的女主人，而是跟着少爷下乡的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人。
阿娇不等成英拒绝，一言不发的跟着她到了厨房，她做事利落，眼里有活，还没等成英说，她就能提前动手给她做了，紧紧跟着成英像个可怜巴巴又殷勤的小狗。
几乎没怎么动手的成英看着正在橱柜里拿盘子的阿娇，叹了口气。
阿娇手指紧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卑鄙，明明说的是就收留一晚，可现在她在赌，赌成英会心软。
成英是她遇到第一个有能力也愿意向她伸出援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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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面正厅一间屋里，比东侧间的屋子要大几倍，偌大一个书架摆满了书，色泽温润的红木书桌前，坐着一个面色沉稳的少年，他轻合上手上的书页，抬眼看向成英，“什么事？”。
成英开口的有些艰难，因为她知道少爷到这小村子里来并不是游山玩水来放松的，他们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这小院里才只有他们俩人。
成英是从小看着秦时长大的，与他的感情不同于普通的主仆，能在秦时面前说的上话不只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也在秦时手下很的用，也是因为她向来很有分寸。
“少爷，昨晚过来的那孩子是村里的，帮过我几次，是个好孩子，昨晚上她父母逼她嫁给村里的傻子，才十来岁的小丫头……所以那孩子才逃了出来，她做事利索很能干的，早上还帮着我做了早饭。”
说了这么多，成英的心思秦时怎么会猜不到。
秦时的表情未变，他并不是多有善心的人，如果看到个可怜人就要收留，那他秦家岂不是要变成收留所了。
秦时面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像是没有被成英的话打动，“成姨，我们来何家湾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不是来玩闹的。
言下之意成英听出来了，只是她咬牙还装作不明又道：“少爷不是说缺个整理书房的人嘛，这院子这么大，这次下来就带了我一个人，难免忙不过来，我看那孩子很机灵做事肯定也利索，而且就是村里人也不知道咱们得身份，等咱们回去了，她也不会缠着的。”
成英说这话也是牵强了，村里的小姑娘能识什么字，说出了帮秦时整理书房这借口。
成英上过学也识字，只是早年搞针线刺绣把眼睛熬坏了，看书上蚂蚁大的字就眼花，所以秦时平时也不叫她来帮忙整书，她也是一时无话可说才说出这样的理由。
秦时垂眼，继续看书。
意思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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