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哪怕当时的某些感受早已改变,真绪还是会回想起这一幕,好像时间和空间凝固成了一个永恒的世界,少年时的牛岛被永远锁在里面,钉在这个位置。她只好时时回去待着,陪伴他。
她无法形容牛岛的眼神,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好像也没有表露出特别的情绪。但——这是一切错误的开端——她心中还是生出了叫做“同情”和“愧疚”的东西。觉得牛岛好像一只淋雨的小狗,不知道躲雨,不知道淋雨会生病,也不是故意用淋雨的样子讨好人类,它只是傻傻地蹲坐在雨中,接受这一切。
哪怕知道对方肯定已经看到了,她还是徒劳地挪了挪步子,挡住身后大开的行李箱。
随着她的动作看向那个箱子,又抬起来望着她。
真绪攥着裙边,垂下眼睛躲开他的视线。
不对,这不是她的错,她没有错。错的是他,他不应该冒犯的,她离开,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深呼吸几秒后,抬起眼睛重新看向他。这次,少年的表情有了变化,他抿了抿嘴,眼睫半垂下去,投下的影子颤抖着扇动,似濒死的蝶羽,全身都被昏浊的夕阳覆没,而她背光站着,漆黑的影子伸展着盖在他光裸的双脚上。
这才发现,他的脚背有一道不小血迹,似乎是被溅落的瓷片割伤了。
牛岛对自己的身体一向保护得很好,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受伤,她咬了咬嘴唇,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门扇被轻缓地拉阖,就如同刚刚对待母亲的发泄一样,他接受一切,沉默地离开了,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
电话铃声响起,真绪浑身一激灵,神不守舍地接了电话:“在的。”
“怎么这么慢?需要我进来帮你吗?”电话那头问。
“不用、”真绪回复,发现嗓音沙哑,又清了清嗓子,“抱歉,马上出来了。”
回家后,趁着父母还没到家,真绪把行李箱搬回自己的房间,瘫坐在地板上。
糟糕的情绪让她没有收拾的力气。
就连睡着了,牛岛夫人情绪失控的话语也在梦中破碎地拼凑,一次又一次把她拖回心跳失序的半清醒状态。梦的后半段,她走到那个浸透在夕阳中的少年面前,第一次主动碰他,抬起双臂捂住了他的耳朵。
【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牛岛安静地看着她,依旧带着她难以释怀的眼神,一切变得更加寂然。
真绪睁开眼睛,这次是彻底清醒了。窗外是规律的虫鸣和细微的风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她长叹一口气,烦躁地抱着脑袋狂抓一通。
次日,经过一天游魂般的生活,到了晚上,牛岛家的家主和佣人都休息了,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她脚步沉重地拖着行李箱,再次打开了这片大宅的侧门。
到了牛岛房间门口,她松开拉杆,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低声问:“牛岛……可以进来吗?”
“刷拉”一声,身后的门扇被拉开,她下意识地扭头,看见牛岛抓着一本书从她原本的房间里走出来。
诧异之下,她有点不自在地转过身,后退一步。
对方反倒泰然自若,背着灯光走到她面前,他这时候已经比她高了,伸手按开走廊的灯光,神情带了一点不解地看着她,问:“为什么回来了?”
没有预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她难堪地低下头,手重新攥紧拉杆:“……我需要钱。”
“……”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她发现牛岛的脚背贴了一个方形伤口贴,紧接着那双脚挪动了一下,少年回身把手里的书放在她房间的书柜上。
《地下室手记》,应该是她的书,可能丢在哪个角落忘了带走。
“在桌下看到的。”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牛岛走出来时解释了一句,替她把行李箱推进房间,而后关灯走出来,拉上了门。
忍受着尴尬的感觉,真绪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房间对面,他越过她身侧,拉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请进。”
昨天那个看上去脆弱无助、像流浪小狗的人已经消失了,他变回了平日的状态。
虽然还是少年,自信,强大,掌控一切的模样已经初现端倪。
两个一起待在私密空间里,前几日的不自在再次回到她体内,真绪看他开了房间灯光后又按开嵌入式台灯,自如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拿出课本摊开,从笔筒里抽出笔,抬头等她的动静。
她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但昨天在梦里盘旋的话语,在面对真人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回来……不是答应和你交往。”她艰难地开口,“这是不对的,你知道的吧。之前也说过了,那样很冒犯。”
“我知道了。对不起。” 牛岛平静地回答,“以后我会征求你的同意。”
“不是这个意思。”两人一坐一站,真绪迈步走近对方,微微俯视他,语气变得强硬,“牛岛君,你要明白,我是老师,你是学生,这种事是很——”回想起他昨天傍晚的遭遇,她把“恶心”这个词咽了下去,“很不应该的事。总之、你以后就会懂了。”
“你不同意,我不会再碰你。”牛岛还带着青涩的面庞在光源下变得柔和,睫毛的投影在高挺的山根处跃动,眼神干净无害。
对方既然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盯着他看了几秒,沉默地把靠墙摆放的椅子拖到他宽大的书桌前,和他保持了足够站下一个人的距离。
对此牛岛未置一词,视线平常地落在书上,又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
——或者是这孩子前几天被鬼附身了。除了我们两个的房间外,我一直觉得这个家阴森森的。
这样不厚道地想着,她渐渐褪去了不自在的感觉,专注地给他讲解起知识点。
也许是印证了她荒谬的猜想,很长一段时间内,牛岛都没有再表现出类似追求、喜欢的样子。直到近半年后,他把满分的数学试卷摆在桌面,朝她摊开手。
真绪笑盈盈地拿起试卷端详,随意瞥一眼他宽大的手掌:“什么?”
“牵手。”
“……”笑容僵在脸上,黑着脸把试卷丢回去,“不可能!把书拿出来!学习!”
像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被拒绝了也没什么表情波动,牛岛把试卷平整折好放进抽屉,和真绪同步翻开书,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不是他被鬼附身,就是她自己有妄想症。
真绪握着笔,气得眼前发晕,再次怀疑起自己留下来妄图安慰的那个可怜小孩,到底是否存在。
——在那次情绪失控后,牛岛的妈妈和外婆受邀去京都待了将近一个月。回来后牛岛夫人的脸色还算不错,亲儿子却在这时一脸正经地对母亲指出,她对家族尊严的执着阻碍了她自己和家族发展的脚步。当时他们三人在走廊相遇,她站在牛岛斜后方,不慎看到牛岛夫人黑得吓人的脸色,立刻不着痕迹地挪到他身后,在心中颤抖到几乎想要踹一脚牛岛,求他闭嘴。
“真绪。”声音唤回她的思绪,她停下翻页的手,略带怨气地瞪了他一眼,对方毫无所觉,缓声提醒她,“第89页。”
“不要直呼我的姓名。”她冷冷地堵他,把书翻到了第89页。
也是,牛岛若利认定的事,怎么可能会因为旁人的质疑而改变,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这种霸道的思维,正是来自于家族的遗传。被咒骂却没有当面反驳,可能是出于从小的教养,更有可能是,他已经放弃了和歇斯底里状态下的母亲沟通。
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的留下,根本就是多余的。泛滥的同情心,居高临下的怜悯,都是自恋情结作祟。
与此同时,那种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傲慢,和他异于常人的真诚直率,糅合成了独特的气质,随着他青春期迅速的成长变得越来越难以忽视,也让她失去了最初的果断。
长久的甜蜜与痛苦,便由此开始滋生。
所有的留言都有看,并且都会开心到原地起飞~怕自己贸然回复反而打扰到读者的阅读体验,所以针对剧情的留言都没有回复,只敢暗搓搓点个赞TVT,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鞠躬!
下一篇应该是牛岛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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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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