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5年,大希腊,叙拉古,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
“西西里人想要民主,想要自由,想要站在罗马那边……”公主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和我有什么关系?!”她捏紧了被褥。
她的女仆克利奥帕特拉没有回答,只是抗议式地扯了扯她的衣服。
“滚开,克利奥帕特拉。”哈摩尼亚公主朝她挥挥手,“既然父母性命不保,那我活着又有什么用!”
克利奥帕特拉还想反抗,却被公主狠狠一推,“我真是白给你看《特洛伊妇女》了!母亲教你一个平民认字,可不是为了阻拦我的!”
“那就想想您的丈夫吧,安德洛玛克。”克利奥帕特拉“嗖”一声站起来,反唇相讥。她的确如此,不同于所有的女仆,甚至不同于所有存世的女子。即使知道自己今日必死,哈摩尼亚还是为她的倔强吃惊。克利奥帕特拉本就不作为女仆和她一起长大……即使如今,哈摩尼亚也说不清她是什么,为何母亲执意把她养在身边。或许母亲是希望自己有一个朋友,就像任何希腊的男子一样,会时刻把这份珍贵的情谊挂在嘴边,可惜哈摩尼亚从没炫耀的机会,她的生活只有纺纱,以及偶尔在父亲尊敬的朋友到来时,带着面纱给他们添酒。
而这些客人里,就有她现在的丈夫——忒弥斯提修斯。
“他吗……”这倒让公主迟疑了片刻。一瞬间,宅院外的骚乱声像野兽一般钻进了她的耳朵。
血肉撕裂的声音。
就好像那鲜血溅到了她身上一样,哈摩尼亚膝盖一软,瘫倒在了地上。“Oimoi!”她捏紧拳头诅咒道,那一瞬间,命运女神的让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如果忒弥斯提修斯死了,那么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死亡……而是每一个没有丈夫、父亲和兄弟的妇女都会面对的东西……
她想起了卡珊德拉,即使有预言的天赋依然逃不过大埃阿斯的魔爪。
安德洛玛克,堂堂特洛伊大王子之妻被涅奥普托勒摩斯收为侍妾。
波吕克塞娜,特洛伊公主被用作葬礼的牺牲……阿喀琉斯的牺牲。
这是多么可笑啊,因为哈摩尼亚自己的身体里就流着阿喀琉斯的血。她想起了母亲曾在睡前告诉过自己的一切,伟大的英雄,壮烈的战争,阿喀琉斯为了挚友和荣耀而死,而他的儿子开创了伊庇鲁斯……她母亲的王国。
“为什么!”她朝天呼喊道,却只能看到雕花精致的天花板,束缚了她一辈子的牢笼,“为什么!那些光辉的祖先不能庇佑我的命运?我不是半神的后裔吗?阿喀琉斯!?难道我母亲的死不会玷污你的荣耀吗?!”
克利奥帕特拉叹了口气,“走吧,公主。不像南方的城邦,伊庇鲁斯由女人统治并不稀奇,以后你就是伊庇鲁斯最后的血脉了……走出这间屋子,阿喀琉斯便会护你周全。”
哈摩尼亚想要抬起脚来,但那上面仿佛还挂着忒弥斯提修斯给她买的脚环,沉重得无法挪动,她甚至可以幻听到金饰的碰撞的叮叮当当声。
她逃跑过吗?
公主从未想过逃跑,即使她见过会饮时喝醉酒的青年追逐女奴们,她们如同牲畜一般溃逃,引得自己一阵发笑。那种事情肯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太重要了,她是叙拉古的公主,伊庇鲁斯女王的侄女。即使她一动不动,身上饰品的重量也让人不敢接近自己。
逃跑总是别人,而不是自己。
为什么,即使知道自己将会被凌辱致死,她还是不愿移动呢?即使在克利奥帕特拉炽热的眼光下,哈摩尼亚仍然一动不动。她太骄傲了,就像她的祖先阿喀琉斯一样,即使听了命运女神的宣告,却还总认为自己可以逃脱,她太贪心了,就像涅奥普托勒摩斯一样,即使有了安德洛玛克,还想要赫尔迈奥尼。
但也或许是她的心已经死了。或许在听说父亲和母亲死后她的心就成了石头,不停地下坠,而西绪福斯无论如何努力,却阻挡不了她的堕落……但或许是在更久之前,在伊庇鲁斯亡国的时候,她所有的期望都消失了。
平日里,她还能在纺纱间忘却母亲的痛苦,但在梦里,她总能清晰地看见那时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涅墨西斯还真想让她复仇一样。她看见黛达米亚,母亲涅柔伊丝的姐姐,在被下属背叛后逃跑到阿尔忒弥斯的神庙中,但即使在女神锐利的目光下,叛军送来的杀手也举起他的刀。
“你这个弑母者!”黛达米亚怒吼道,看见刺杀自己的是臭名昭著的道德败坏者,一瞬间女王也忘记了恐惧,“你先杀了你的母亲,现在又要杀掉我、这个国家的母亲吗?”
杀手冷笑一声。他已经杀了自己的母亲,早就知道阿尔忒弥斯女神会向他降下诅咒,他已经不可能被任何东西救赎。
“下手吧!”即使黛达米亚已经被赶下台,她还是保留着王族世世代代的骄傲,“弑母者,你的罪孽只会积累成山。”
血和尖叫喷射了出来。飞溅到杀手的脸上,雪白的墙壁上,圣洁神坛上,女神像的眼睛上、耳朵上。
杀手最后活了下来。毕竟,哪怕是在荷马的诗歌里,也不总是好人得势。
又是一声尖叫,这一次,就在哈摩尼亚的身边,就在她丈夫的宅子里。那声音一下贯穿她的身体,就连她的灵魂都要被震出来,她一把提起裙子,焦急得几乎被出门就迎面扑来的火光和浓烟掀翻。
她丈夫的宅子很大,大到暴民或许需要很久才能找到女人们的住处,但男人们总在外侧活动,他们总是第一个被杀的。既然声音已经到了这里,暴民已经很近。
公主还是屈服了。
看见女主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克利奥帕特却拉住她,“哈摩尼亚,你的衣服太显眼了,让我穿上你的衣裙,佩戴你的首饰。暴民从未见过公主的真容,无法分辨你我。”
哈摩尼亚却愣住了。
“克利奥帕特拉,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可还记得伊利亚特,可还记得帕特罗克勒斯换上阿喀琉斯的盔甲后,遭到了怎样的命运?”
也就是在这一刻,哈摩尼亚忽然意识到克利奥帕特拉是她身边唯一永恒的存在……丈夫、父母,权力、王位……这些看似不可能消失的存在,现在如同忒弥斯修斯的豪宅,变成了残垣断壁,只有朋友还留在身边。
克利奥帕特拉真的是朋友吗?她的希腊语中,真有形容克利奥帕特拉和她关系的词吗?贵族男人只见的伴侣叫做“伙友(hetairoi)”,他们称王封侯,有些甚至位列神明,但这个词的女性形式,hetairai,意思却是“交际花”。
克利奥帕特拉俯下身,亲吻了她的手心。“在您的母亲将我命名为克利奥帕特拉时,我就知道这将会是我的命运。哈摩尼亚,你难道不知道吗?克利奥帕特拉,就是帕特罗克勒斯是同一个名字,只是前后颠倒,正如阿喀琉斯和帕特罗克勒斯是男子,而我等是女人一样。”她没有等待哈摩尼亚回答,直接解下公主的别针,就像从小到大无数次那样,公主与她**相对,但哈摩尼亚多么希望她解开的不是赛里斯的绸缎,而是命运女神的丝线。
仿佛是喝下了酒神节饮料一样恍惚,当公主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穿上了女奴的衣服。当她对上克利奥帕特拉的眼睛时,忽然意识到她这辈子从未像现在这样看过她。她棕色的头发上带着安条克工匠制造的冠冕,大理石般洁白脖子上是闪耀着彩虹色的欧泊,手腕上环绕着埃及出产的蛇形手镯,身披地中海最昂贵的丝绸,紫色的绸缎上绣着银丝。
她就像海伦,女人中的女神。她本该是巴塞琉莎,本该是忒娅。
真正的公主哈摩尼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一根里拉琴弦上,那一根琴弦是她的决心——她要让阿喀琉斯的血脉流传下去,她要让伊庇鲁斯有复国的希望。
她就这么在烈火和尖叫中走着,一步不停地走着。她的身边传来了惨叫,传来了深色皮肤的平民的咒骂,但没人在意她,就好像她并不存在。
脚下的弦变成了克利奥帕特拉的目光,变成了她的执着,又好像变成了命运三女神的丝线。
最终,哈摩尼亚倒在了地上。她的腿边好像是一个陶罐,平日里装满了橄榄,如今却空空如也。她钻了进去,让自己浸润在橄榄的气息中。她好像也变成了橄榄,变成了芸芸众生中受到审判的一员。
她的意识被许普诺斯夺走,即使是在昏聩中,她也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人生中的第一次,她好奇地思考,这些被夺走生命的平民甚至奴隶是不是也有荣耀的祖先。
在意识的边缘是一道白光,从白光中走出一个高大而身披长袍的女人。如此身高必定不是人类,可她并不想行礼。她为雅典娜虔诚的供奉,却从未有过回报。神善于奇迹,却无心施舍,只有人类献出生命创造的奇迹才对他们自己有意义。
“你是谁?”哈摩尼亚只是这么问道。
“万神之母,瑞亚。”女神的语气没有任何恼怒,反而平静地像阳光明媚的夏日里的地中海,“我前来告诉你腹中婴儿的存在。”
哈摩尼亚本能地附上自己的小腹,震惊让她差点被自己的唾液呛到。
“忒弥斯修斯的孩子?我明明从未与他同眠!”她惊道。
可女神并没有直接回答。“或许吧,我想你知道。你会有一个女儿,她又会有一个女儿,你后代的每一个女儿都会有平安普通的一生,直到其中一个生出男孩为止。这是我的预言,这个男孩会终结你的怨恨和野心,会让世界再次认识伊庇鲁斯。”
“是么……”哈摩尼亚的声音像是梦呓,“要多久呢?女神。”
“百年、千年……即使是我的圣树也不清楚。”女神轻咬嘴唇,“但请珍惜这一次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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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再次清醒时,陶罐已经消失不见,她睡在凝固的血液中和溃烂的四肢中,就好像她也死了一般,可她欢迎这腥臭的血液,她亲吻身边每一具尸体。这些都是她的兄弟姐妹,这其中有克利奥帕特拉的血液。
她跌跌撞撞地走下了被烧的只剩地基的豪宅,慢慢来到卵石和沙砾中,海水没过她的脚踝、手臂、脖子……冲洗掉她所有的血污。
她不再是哈摩尼亚,那个虚假的和平与盛世。她是安娜斯塔西娅,重生的女人。而她腹中的孩子,来自她和帕特罗克勒斯,而她的女儿将被称作埃莱娅——橄榄。
【完】
本人的纯发癫之作,非常抽象,省流版是:伊庇鲁斯的公主和女仆换了衣服,躲过了造反的平民,女仆被杀,公主过了下来,但是她通过女神瑞亚的旨意怀上了女仆的孩子(?),然后这一支血脉一直母系传承下去,两千年后传到了菲利克斯一家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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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番外Ω:哈摩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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