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没有来。事实上,无论谁都不会来的。
在隐瞒之前,就已经清楚会造成的后果,可即便如此也还是会感到难过……应该可以说是人类的通病吧。
兎沼笠的脑袋仍旧靠在曲起的膝盖上,耳畔早已被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完全霸占,如同骤雨般密集的鼓点。
理智和感性各据一边,大脑就是辩论厅,互相争吵着要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不想回去,必须回去,到底要听哪个声音才好,要怎么做才行呢?真的太难抉择,太痛苦了啊。
拜托了,无论是谁都好,教教我吧。
这样想着,长时间保持瞪大状态的眼睛总算败下阵来,眼皮相碰,笠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意识坠入一片黑暗。
“……”
又回到这里了。
兎沼笠抬眸,满目皆是苍白人形的肢体,它们堆叠着浸没在漆黑的水潭深处,毫无章法,只让人觉得恶心。
不过刑场就该是这样的吧?何况它还兼具了坟墓的功能,再破败荒芜一些也无妨。
蓝发少年独自坐在潭心的一小块陆地上,说是陆地其实也不恰当,这只是由各类肢体垒成的一个小包,稍有不慎就会栽入水中。
可那又怎样呢。
他闭了闭眼睛,毫无反抗地往后仰倒,如同入梦一般地坠入漆黑的深潭。好似所有的焦躁和不安都随着下坠的动作——慢慢消散了。
可是预想中的窒息感没有来,在碰到水面之前,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后脑。夹杂着逸散的血气和尘土气息,兎沼笠跌入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怀抱,,多奇怪啊。
为什么,本已平息下去的心情,会以较先前汹涌百倍的气势卷土重来呢。
水光潋滟的视窗里模模糊糊地氤氲出深浅交杂的蓝,笠皱着鼻子擦去一滴滚烫的水,眸底倒映出一张比苍白人形还要熟悉,朝夕相处的,秀气的脸。
他没有动,好像除了提供一个怀抱之外,就再也没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比起人类更像机械人偶,浑身破破烂烂,狼狈得不成样子。
兎沼笠怎么会不认得这张脸,他露出一个笑容,可透明的液体却止不住地往下滴,他只能努力去抹,把笑脸擦得越发难看。
“怎么是你啊。”
笠抱怨着,颤抖的指节却一路抬起,试图抹掉他额头上淌下的鲜血。
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只有粘稠的红色液体染红了手指面的纹路,笠又伸手碰了碰他眼下的淤青,绵延的乌紫纵横着,蔓延到了太阳穴。
“好痛,很疼吧。”
红艳艳的血在眼睑下划出艳丽的一笔,抱住他的少年仍旧面无表情。兎沼笠甚至从那双暗淡的金橙色眼眸里看见了自己。
他在注视着我。
我在注视着我。
难以置信,心脏也吃了一惊吗,只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就擅自感到满足……太随便了吧。
“咝——”
吸鼻子的声音很响,可笠早就顾不上这些,猛地捂住了眼睛。好像只有阻断了他的视线,才能攒够勇气在世上苟活。
“抱歉……我,我、”
“明明说过了,要保护你的。”
“现在倒是……反被你安慰了啊。”
夹杂着破碎的鼻音和哽咽,兎沼笠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扭曲的笑容。迫不及待从眼眶里逃跑的泪珠串联成线,在衣领上润湿了一大片。
怎么会忘记呢?他满身伤痕的十四岁。只是恐惧而已,一定可以克服的,因为再也没有比那还要可怕的事情了。
趁现在事情还没有变得更糟,要赶紧行动起来。起码要保证大家能心无旁贷地准备下一场比赛……你说对吧,kasa?
面容要更加稚嫩一些的蓝发少年仍旧没有说话,却从笠脑袋底空出了一只手,轻轻柔柔地,为他擦净了脸颊。
*
“……”
乌养系心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拎在手上的夹板仍旧保持在写了一半的状态,迟迟没有进展。
饶是他也没想到,这场午休的最大收获不是排好的站位,不是关于比赛的战略,而是这么一个大“惊喜”。
最要命的是,那个陌生选手能提供的消息也太少了,说是“见过”,结果是在电视上看到的,连是哪场比赛,哪只队伍都不记得。
问本人?他肯定不愿意说,问部里的其他人,他们估计也不知道什么,不然不会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搞什么啊……很强是强到什么程度?看上去小小个的,擅长的方向是敏捷和跳跃吗,还是拦网呢。
又想起来之前瞥见的流畅动作,乌养系心的思维下意识就拐到了对兎沼笠的实力预测上,好一会他才意识到不对劲,使劲地把这些念头甩出脑袋。
不对不对,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实力,而是他隐瞒的理由。
果然还是先和武田老师商量一下吧。
“诶,兎沼同学吗。居然是这样……”
乌养系心在队伍休息的场地附近找到了武田,出于保密的考虑,他们的谈话特意避开了乌野其他成员。
“我知道了,调查的事情我会努力试试看的,乌养你就专心带领他们战斗吧。”
武田一铁温和地笑了笑,可他的笑容维持得并不长久,很快就因为忧虑而落了下来。
“虽然有些突然,但是这件事,可以暂时对部里的孩子们保密吗?”
他抱歉地对着乌养提出了请求,作为看着他们努力到现在的大人,他自然知道下一场比赛有多重要。
雪耻的复仇之战,最后一次的拼搏,对年纪最长的那几个孩子来说,他们的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呢?
他没有解释,可乌养系心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武田说的很对,不算上一月的春高,这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答……”
“吱呀————!”
双双被刺耳的摩擦声惊动,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匆匆急刹的蓝色影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他就扶着膝盖,挣扎着似乎要说些什么。
“哈……乌养教练——咳咳!”
“兎沼同学?!你怎么来了,不对,先调整呼吸——”
才刚结束激烈的跑动,笠的样子看上去略显狼狈,却还是忍耐着先和武田老师道了谢,才将身体转向另一边:
“撒谎是我的错,无论怎么惩罚都没关系。”
“但是,请您不要告诉大家这件事,真的拜托您。”
话音未落,少年人的脊背就已经弯了下去。他看上去并不擅长做类似的动作,可偏偏将头放得很低,恳求的味道溢于言表。
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武田一铁伸手想要去扶,却在乌养摇头的动作之后生生止住了。
“你那时候在啊……不过既然会这么说,看来你还有算点责任心。”
乌养系心冷着脸把他从弯腰的状态一点点掰了回来,凭借着一眼看过去会让人觉得凶恶过头的样貌,他成功在看见少年的脸后,无缝衔接上了反派角色才会有的阴暗表情。
“拜托别人帮忙——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接下来我问你答,不能说谎。”
他这话说得严肃,在场的其余人都被这股气氛感染,丝毫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乌养,你…………。。”
武田一铁犹豫着叫住了他的名字,可还没等他劝点什么,被按住肩膀的少年就已经做出了回答。很轻,但是却足够落入众人之耳。
“……是。”
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利落,乌养系心诧异地看了兎沼笠一眼。
自从被他掰直腰之后,笠就再也没有抬过头。就连语气也不咸不淡,如果不是掌心下传来的些许颤抖做不了假,他真要被这小孩骗过去了。
真是的……这不就显得我自己更像坏人了吗。
心情复杂地往后退了一步,乌养松开了钳制住少年肩膀的手掌,只看着他低垂的发旋开口:
“听好了,我的问题是——”
“你想继续留在乌野,留在排球部吗。”
正午的阳光灼灼,就算身处室内,也有点过分热烈了。
兎沼笠想要扶一扶发晕的脑袋,可它早就被抛出的问题所占据,除了已经脱口而出的回复以外,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
“想。”
想要留在这里,唯有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没法用谎言掩盖。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的裂缝已经狰狞地露出爪牙,嘶吼着,渴求着更多的关注。他已经没法想象离开乌野的日子了,穿着相似的服饰,一起放学买面包,大家笑着打闹。
明明有关自己的东西都是假的,可是,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像朋友一样理所当然地占有大家交付的友谊。
很卑鄙吧…………,,抱歉。。
别赶我走。
“那不就行了吗。”
乌养系心的语调突然轻快起来,他扬起嘴角拍了拍手,成功吸引到了其余二人的注意力——他于是笑得更开心了。
“安心待在部里吧,先做个准备,就给他们加加油。”
无视掉似乎抖得更厉害的小鬼,乌养毫不客气地硬把他扭了个方向,噔噔噔地往前推了几步,丝毫没有听说话的意思。
“走走走,回去坐会,马上又要开始热身了。”
“…”
他离开了。
武田一铁一直注视着少年的背影,直到他在拐角消失不见之后,才上前几步走到乌养身旁,带了点打趣的意味:
“乌养你,果然很温柔啊。”
“哇……别这么说,怪吓人的。”
外表粗犷的成年男性装模装样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他斜撇了笑眯眯的武田一眼,打了个激灵之后又不甘心地挪开了视线。
“这小鬼在部里那么受欢迎,我可不敢把他搞丢了。”
“我知道我知道,噗……”
“你别笑了———都说不要再笑了啦!”
见阻止武田无果,乌养系心额头跳了跳,试图用正事唤回正经的小武老师:
“咳咳,你还记得调查的事吧,武田老师。”
笑声减缓,武田一铁最终只维持着嘴角一点微微的弧度,镜片上诡异地闪过一道智慧的光芒。
“当然,乌养教练,包在我身上。”
“……。。”
出现了,兎沼同学惨兮兮的十四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心的野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