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热气

chapter 21 热气

虽然早在上大学之前,小野寺就有好几年没有感受到自己的能力,但那时并没有什么觉得异常,或者说不方便的地方。因为没多少亲近的人,也对别人没多少兴趣,所以读不读取对方的情绪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自己一个人就过得很好,哪怕对周围的人毫无信任。

真的过得很好吗。

时至今日,她才怀疑起来当初是不是在逞强。如果对身处于其中的整个世界丧失信任,也没有丝毫的兴趣,那怎么可能会真的过得好呢。

曾经有段时间她到处搜寻有关读心的资料,那阵仗颇有点黑色巫术的味道。在“是否是同理心过于敏感”的怀疑之下,又在玄妙之中企图求得一个科学的让人能够理解和接受的解释,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世界上很多事根本就没法一五一十解释得干干净净清清楚楚,所以也不用去追根究底”,这句话一向是智子的处世之道。尚且年幼的小野寺对此很不服气,很多年里都执着地做出种种行动来反驳推翻,一直到高中三年级和昼神分开之际,临走的前一晚她去道别,沉默之中忽然开始固执地咄咄逼人,向昼神不断求证“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能接受分手这种选项”,或者,“就算变成异地恋情,难道大学不能选在同一个城市吗”。朦胧深沉的夜色之中,男生始终以简洁的“可以接受”和“没有想好”应答,硬生生把“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能留在长野”的任性和幼稚吞回去,由胃液不断侵蚀,分解和消化。

小野寺想不明白。

捡到卡戎之后,她依然执着于刨根究底,一五一十的育狗之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吃完每日定额的份量还想多吃几口零食;为什么医生明确告知口炎已经完全治疗成功后卡戎还是讨厌啃硬硬的狗粮;为什么巡回几次就懒得再把球叼回来,明明根本不累;为什么每晚睡前一定要把毛绒毯子扒拉得乱糟糟;为什么坚持把玩具塞在脖子底下,不应该是脑袋底下吗,诸如此类。

事后回想起来,小野寺忽然明白向来懒散的小野寺家的家教之所以落在卡戎头上变得泾渭分明,是因为她执着于事事清晰,使得智子她们也对卡戎严格起来。她甚至不容得任何人的情感有任何不明确的地方。不明确的事物让她失去安全的感觉,仿佛世界摇晃,秋千上的梦境一般眩晕模糊,陡然腾空失重。

然而卡戎终究是卡戎。哪怕它只是一条黑色大狗,它也完全有自己的想法和癖好。在小野寺纠正了很久的玩具正确摆放位置之后,有一天它终于对着她生起气来,一爪子踹开玩具,背对着她哼哼唧唧,尔后沉默不言,甚至拒绝吃饭。

绝食半天之后,小野寺终于担心起来。她捡回玩具塞到它脖子底下,又把毛毯推得乱七八糟,起伏不断如同柔软山丘。她盯着卡戎震惊的眼神把开好的罐头放在它鼻子底下。实际上就算她不这么做,黑色大狗也早就已经决定投降去吃饭了,毕竟饿肚子对它来说是件极其讨厌的事。

与其说她是放弃了求证和不断逼近,不如说是终于彻底而完全地接受了卡戎的存在。她接受了卡戎咬坏的家具,接受了在家乱跑撞翻的置物架,接受噼里乓当的噪音,接受它自己的喜好和习惯,同时又在接受和承认之中互相驯化,最终丢掉了大部分控制的**。

那个时候她猛然有点明白昼神的放弃,虽然依旧无法原谅他的不坚持。与此相同,后来昼神也开始理解她的固执,并以当初的不坚持为憾。

只是早已经失去效用罢了。就好像过了赏味期限的饭团虽然还能啃下去,但让人索然无味又闹肚子。

都说释怀是一瞬间而已,实际上是漫长的,悠然的,平静的几近折磨的过程。到最后是释怀呢,还是只是翻过了一座山不再提起,毕竟往后还有很多座山要越过,并非座座都能越过之后身上干干净净。读取情绪这件事,也只不过是另一座攀爬过去滚落而下的山脉。

小野寺只觉得她已经把滚得脏兮兮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洗干净了,至今还在春季明澈的阳光下被风吹拂着簌簌飘动。

不过即便如此,有时候她还是会觉得能够和黑尾在一块离不开那能力的功劳,所以偶尔在没法猜透他心情的时候担忧不已。黑尾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忧虑,只是几次开口询问“你最近到底在担心什么呢”,也只是被她用“不知道啊”搪塞了过去。

可能她是真的不知道。毕竟小野寺根本不是一个很能藏住心事的人,因此也经常被智子诟病为不成熟。

黑尾搬家半个月后,智子敲响了小野寺家的大门,虽然说也是她自己家就是了。依旧戴着墨镜化着光彩照人的妆容的四十岁女性,和平时上班的装束完全不同。穿着金丝滚边黑色薄针织连衣裙,短款豹纹外套,戴着硕大的钻石戒指和珍珠耳环,浮夸地伫立在院子门口,惹得邻居纷纷探头观望,认出是智子之后互相对视一眼又缩了回去。

隆重闪亮的登场让黑尾在毕恭毕敬地打完招呼后就悄悄朝小野寺道:“这几天我去研磨家住吧?”

“为什么?”

小野寺扭过脸去看他略显心虚的表情,又瞬间在智子开口的第一句话中知晓了答案。

“哟,是准备要娶我们家绿了吗?”

智子朝黑尾吹了声口哨,摘下墨镜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转向小野寺表示震惊:“还是上次那个男人啊,时间有够长的。”

“我又不是你。”

小野寺给她呛了回去。

“所以,”智子在进门之际用力拍了拍黑尾的背,差点让他一趔趄,“要做上门女婿吗?”

“这是一件能在这种地方随便开口的事吗?”

黑尾笑着回应。所谓这种地方,指的是正在换鞋的玄关处用轻佻的语气讲出本该郑重其事的话,当然,这句话本身的句式就没显出多少严肃来。

“为什么非得是上门女婿啊。”

小野寺瞅了两个人一眼,插进来一句不痛不痒的吐槽。

“做起事情来是很妥当啦,”智子看着黑尾稳稳当当地提起她的行李箱踏上楼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像是那种会去当已婚者的情人的浪子,或者是身无分文等待别人收留,很会哄人和做家务的雨天淋湿的大型犬?”

“你少看点少女漫画试试呢?”小野寺扭过脸去在她背上拍了一下,恍然如同好友,“为什么到这种年纪了才开始沉迷少女漫画?这是什么姗姗来迟的天真单纯的青春期吗?”

说的是智子这几个月忽然开始日夜颠倒猛读漫画书的事。

“你最近好像越来越会讲话了喔?”

智子笑眯眯,语气之中泄漏出试探和玩味。小野寺置若罔闻,想了一会她刚才的形容,嘴角勾了勾又迅速掉下去,绷直神经显出肃然:“听起来是很带感的人设啦,不过黑尾其实是那种挺容易害羞的人,虽然很难看出来。毕竟他自己可能都没想到吧。”

尾调上扬了上去,又从月亮上滑下来,挂在末端如同露珠,最后微风一抖,掉落进白皙透亮绵软的云朵里。话音落下之后,小野寺回想几秒,忽然一惊,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好像已经了解了他很多,又好像依然充满了不确定性。

智子这次过来其实就是为了探明两个人同住的情形。先前小野寺给她发消息告知的时候,她一如往常地表示出赞同,按捺住飘然轻薄的不安,一直到腾出时间来看望。虽然她一来,黑尾就去好友家住了,但依旧会过来和小野寺一起做饭吃。智子看着他颇为熟练地用着菜刀锅铲,打开橱柜拿出碗盘,洗干净东西之后擦干放回原位;与此同时小野寺站在旁边清洗果蔬,接过清洗好的水果刀切西红柿和蔬菜,抽了几张在她左手边的厨房纸巾递过去。两个人有条不紊地做着事,线条偶尔交汇再各自延伸,仿佛相交的螺旋。

吃过晚饭后黑尾就去了研磨家。智子躺在床上敷面膜翻漫画,听到小野寺端着桃子红茶进来的动静,视线丝毫未偏,只是嘴唇略微翕动,声音还是清晰:“你不会想结婚吧?”

小野寺心下一惊,杯底磕碰木质桌面,轻声的浑厚,盖过她的不安:“没有啊。”

智子终于移开视线去瞥了她一眼,声音镇定:“骗人。”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了。”

“那你急什么。”

在自家母亲屡试不爽的玩味语气下,小野寺恍然明白又上了她的当,闭上了嘴。虽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确实还是太遥远了。而遥远的事只会令人不安,徒增毫无意义的烦恼和百般的纠结,仿佛早衰的树,新芽在冒出来的那一刻就枯萎了。

“因为爱情结婚可没什么好下场。”

智子咕哝了一句。

“那你看什么少女漫画呢。”

小野寺揪住了她的尾巴。

“就因为现实没有才会去看嘛。”

智子扔下书,取下面膜开始脸部按摩。

“不就正好说明你还是有向往。”

“我只是对两个人一起生活有向往,对婚姻可没有,对婚姻制度就更加没有了。”

“我也只是觉得婚约书会让生活更加确定一点而已,毕竟有很多东西都被制度约束住了。”

“我说啊,”智子叹了口气,感觉到心脏裹在厚实的云朵里,沉甸甸的,“你都看着我离婚这么多次了,为什么还会觉得婚约书有用?”

“就是因为看着你离婚这么多次了,”小野寺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挑衅,“才不想变成你。”

智子怔了怔,翻身下床去洗脸。小野寺收回视线望着红茶的袅袅热气,感觉到胃里也难以言说地蒸腾着,脸又冰凉,宛若矛盾隐喻。她朦胧听到智子带有寒意的声音在热气里浮现,迅速凝结成小水珠滴落。

“抱歉啦。”

其实她也知道制度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对她的性别来说也只会更加不利。然而她只是偶尔会想放弃考虑所有宏大的问题,面对着黑尾而彻底进入当下的微小生活里。

孤独当然是无法完全消除的事物,仿佛咖啡一样融入进生活底色。她自己当然可以选择往里面倒牛奶,而且她也未必就需要砂糖。糖太甜了,对她来说牛奶就够了。

不考虑宏大的事,就意味着完全放弃吗?即便毫不停歇地和这样的事相伴着,也不见得真的有把生活过得多好。

只是终究需要让牛奶融合进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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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球/黑尾]夜色褶皱
连载中理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