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日向影山查这几个号码,再看看美智子最近有没有成绩下滑、失眠焦虑之类的表现,她父母那边重新做笔录,监控录像调出来,看看是谁给她送的‘礼物’。至于你,”黑尾把碍事的领带夹塞进口袋,“现在跟我回去休息。养养精神,晚上还有任务。”
“哈?”月岛动作停住了。
“日向影山没门路,我一个人也查不了,”黑尾在镜子里看他,眼神诚恳,“你得帮帮忙。”
*
夜里出警,时间总是难熬。新宿街巷比以往更宽阔,偶尔有暴走族身骑摩托飞驰而过,改装过的排气管阵阵轰鸣,又加上人为的猴猿呼啸,月岛皱眉,把监听器的音量调高一点。于是黑尾的声音,便在几重奏中浮现:“带哥们儿找找路子呗?”
他那端也吵得不像话。酒吧爵士乐打底,混杂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男人粗哑的嗓音里融进脱衣舞女郎细如游丝的笑声,偶尔还有一两声尖锐的口哨,从音响中笔直透出,刮在月岛耳膜上。
平心而论,月岛觉得自己帮不上忙。他通宵忙碌,傍晚才醒。醒来便看到黑尾坐在桌前,上臂用皮带紧紧缠住,手里的针管对准胳膊内侧,青筋暴起。他问,这是做什么?黑尾不吭声,食指发力,将针头缓缓推入皮下,过一会儿才道,红墨水混合辣椒素,让皮肤发炎,伪造静脉注射瘢痕。
厨房只开一盏灯,光线自头顶洒落,将黑尾的表情照得晦暗不明。他又往自己胳膊扎了好几针,这才收走注射器。月岛低头一看,只见桌上乱糟糟,摆着不少东西:微型监听器、接收设备、配枪、手铐,还有一包Heroin。机搜工作多小打小闹,一年到头摸不了一次枪,月岛拿起自己的,放在手里垫一垫,终于没忍住,凑上去研究Heroin的包装。哪来的?他皱眉。
证物室。黑尾道,他们真应该把系统搞好点。
证物室的东西不能随便外流,这是规矩,人人皆知。然而月岛没有问。就像他没有问,这么大的行动,怎么只找两个人。他把接收设备放进口袋,跟着黑尾下楼,坐进车里,听令将他送到新宿附近的酒吧。
黑尾此行目的,是找到致幻剂的供货商,这种面对学生的药物,通常“薄利多销”,既然首先在东京出现,必然产自本地小作坊。他在关西做过一年卧底,于缉毒行动功成身退,对外谎称逃窜,实则回警视厅复职。组织虽已覆灭,人脉却还留存,昔日的联络人之一,目前正在东京活动,从这里入手,也许就能找到货源。
联络人一口关西腔,上来寒暄几句,说换发型了认不出了,转头便问黑尾这些年在哪,语调油滑中透出不信任。黑尾把玩手中酒杯,半晌才道,我去东北了,养伤,伤好了给人做打手。那里刚震完,乱得很,条子没时间找你麻烦。
哦。联络人道,可死不少人吧?
他真是做了万全准备,连震后沿海地区惨状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对方问起,句句逼真。话题扯得老远,又收风筝似的拉回,终于说到出逃四年,风头已过,如今关西回不去,关东倒可分一杯羹。他服务的组织也有意向东京渗透,此番交易,便是试水。
月岛坐在车里,光听声音,简直分辨不出异常。然而联络人却不轻信。东京可是铁板一块,他说,我站稳脚跟都困难,你那边就算了吧。
黑尾反应也快,人家的地盘,我们当然不会碰,入乡随俗嘛,哪有不懂规矩的道理。就是这个学生里头,他顿了顿,压低嗓音,听说市场不小?
联络人大笑:对未成年人下手,你不怕折寿?
他看起来的确不怕。月岛正默默想着,忽然听见那端静一时,忽又传来联络人的声音:专门给你准备的。
啊哈,然后是黑尾并无多少惊讶的语调,果然还是不信任我。
以防万一嘛,联络人把东西往黑尾那边一递,小规矩,你也是懂的。
不用往下听便知道那是什么。月岛一咬牙,东京暴力团伙多黑白通吃,左手抓着金融房产,右手则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此类组织行事毒辣,常拿掺了药物的粉剂验人,吸食过后,头昏脑胀,该说与不该说,皆和盘托出。
车里安静极了,可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离家时月岛曾问过黑尾,如果暴露会怎样。很麻烦哦,黑尾把枪塞进后腰,可能会死。
月岛问,那前辈有把握吗?
没有。黑尾想了想,又把枪扔回后座,说是进酒吧时会搜身。所以你得听仔细了,万一有什么不对头,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可是等着你来救啊。
接收器偏偏嘈杂了一瞬,月岛神经绷到极致,听见黑尾声音,才又稍稍放松。尝尝这个,他用力一吸鼻子,似要捱过药物入体的剧烈反应,我那边的货。
窸窸窣窣一阵响,大约是东西见了光。联络人拿手指沾了小撮,放到鼻尖,像黑尾刚刚那样猛地一嗅。“好东西,纯的,”他笑嘻嘻咕哝一句,“拖泥带水,好重的鼻音,你自己留着吧。”
“我这边多的是,就当见面礼了,”黑尾道,“跟我们合作,这个纯度的货随便拿,你可以不管上面的人,自己定价,想抽多少抽多少。”
那人问:“这么大方?”
“东山再起不容易啊,”黑尾仰头饮尽杯中酒,“哥们儿帮帮忙?”
于是那人终于同意带他去找致幻剂供货商。月岛瘫坐在驾驶室,四肢骤然放松,一颗心缓缓降下。降到半途,忽见道旁广角镜中映出黑尾身影,双手插兜从酒吧出来,跟在联络人后面,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对方给车解锁,SUV指示灯跳动几下,黑尾说了句什么,然后从从容容拉开副驾驶车门,弯腰坐进去。
酒吧见面不过前奏,接下来才是正篇。月岛那颗心停在原地,大约咽喉与肺部中间,牢牢卡住食道,进退不得,却仍在不安地跳动。他俯身干呕一阵,却是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仰头看天,只见车顶有灯,飞蛾盘桓,一头扎进光里,力竭而死。他坐正了,定一定神,转动钥匙,脚踩油门,跟了上去。
*
黑尾身上带着定位装置,红色小点如浮标,在静夜的海潮里闪烁。月岛和他们保持一个红绿灯的距离,一面辨别路况,一面分神监听。那人似乎已完全相信黑尾,三言两语就将东京暴力团体现状和盘托出,还说自己手头最近有个任务,缺人,问黑尾要不要来搭把手。语气轻松得好像木兔找人换班。
洒水车悠扬的乐曲自扩音器淌出,忽又真实地响彻耳畔。黑尾说,好啊,这有什么。恍惚间,眼前又闪过那张脸,无忧无虑且无赖,月岛早就觉得他周身气质同机搜格格不入,此刻,终于能说清那让人介怀的究竟是什么。
黑尾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机搜中人,固然各有怪癖,如木兔真纯中有狠心,赤苇寡言里带险厉,隔壁菅原满肚子坏水,日向则擅长以退为进,但这都好应付,就连那个除查案外再无乐趣的影山,看见咖喱肉包,一样两眼放光。然而黑尾不这样。月岛心想,他仿佛天性热忱,看不出所图。然而那一团和气之下,却是里社会的作风,危险的渊薮,让人无法轻松跨过。
他身上疑云重重。警察常与线人来往,然而黑尾与大将的关系,显然逾越了该有的界限;追查违禁药物的确需要保密,可是从证物室偷拿Heroin,且只带一个搭档,更像避人耳目之举;上次年终聚餐,两个同事在露台聊天,也说他升职无望,但究竟为何无望,却像是屋中巨象,不可言说。
此类问题,月岛可以一路列下去。然而探究上司心路毕竟是危险的。两人搭档近一年,黑尾做事从不避他,也从不解释,想来就是看中他口风严实。
又想起凌晨在俱乐部,给日向影山打完电话后,黑尾出去抽烟解乏。他坐在原处翻卷宗,大将凑上来,问他要不要留在男公关界发展,“理惠多喜欢你,你也看到了,现在这种性冷淡最吃香了。”
月岛说您抬举了。
大将叼着烟笑。那烟还是从黑尾手里抢下来的,细细一根,在桌上落了灰,把桌布燎出一个小洞。他问他什么时候进的机搜,和黑尾搭档多久了。“一年?这种人,你能忍他一年?”
“是啊,”月岛冷冷的,“他要是再抓我凌晨加班,我估计也忍不了了。”
大将说真的,别跟黑尾干了,来我这儿吧,做二休一,给你百分之三十提成。他挖脚挖得不亦乐乎,转头就把黑尾卖了,说你别看他现在兢兢业业,往前推四年,那可是大坂飞田新地的常客,最知名的一次,是两个组织夺地盘,他男扮女装,往料亭一坐,对面客人手刚搭上大腿,他翻出刀来,直接把人解决了,这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没告诉你?”大将问,“他这种人,牛皮都吹破天了,会不说?”
“没有。”月岛低下头,“他为什么要告诉我?”
大将把烟夹在指尖,弯下腰来凝视他的侧脸。难怪啊,他笑了,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选你做搭档了。
为什么?然而连这样的话,月岛也是不会问的。接收设备中,黑尾笑语如常,可联络人的声音,却突然冷下来。“其实你们老大被抓进去之后,关西的人曾经怀疑过你。”
黑尾问:“怀疑我什么?”
“怀疑事情是你干的。你知道的,那次火灾,我们这边,也折进去不少兄弟。不比你们的人少。”他抬高音调,“殃及无辜,不厚道吧?”
黑尾尚未搬出说辞,手/枪便已上了膛。只听得咔哒一声,眼前大将的笑脸散尽,月岛反应过来,方知那人根本没打算带他去见供货商,这车直往郊区开,摆明了是要杀人灭口报仇雪恨。
“太近了,”黑尾说,“你现在对我开枪,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会炸膛。命就一条,留你的,还是留我的?”
警匪片看多了吧,月岛心中急如火燎,那种说辞最多唬唬外行,拖延时间。现在的枪体结构结实,把你轰飞了射手都能毫发无伤。眼下只剩一种办法。他脚踩油门,方向盘一旋,擦着驾驶室,从后面砰一声撞了上去。接收设备中,枪没有响。余光里,只见安全气囊弹出,将那人牢牢压在座位上。而黑尾的拇指,正牢牢抵在枪口。泛白的关节几乎拧成直角,片刻不松。
“不许动!”他几乎是撞开车门,硬生生扭过那人手腕,没注意到自己连声音都变调,“警察!”
谁着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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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0]成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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