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猫又来看他,黑尾眼睛一闭,装睡。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身后那排大领导都走了,才掀开眼皮,闷闷地说:不是我。
猫又说:我知道。
猫又还说:系心得罪的人太多。他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的。前段时间特别搜查部来警视厅借人,找到了他,说是怀疑高层官员和暴力团体勾结,希望他可以帮忙盯梢。这一盯,不知怎么就盯到大坂,还遭了黑手。
黑尾沉默着,半天,被子里冒出一句: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他的事。高层官员勾结暴力团体,用的棋子,便在警视厅。他们在明处,棋子在暗处。那人连黑尾的枪都能偷,朝夕相处的队友都敢打,黑尾若是大大咧咧打道回府,不知会遭遇什么。更何况,他自己那一身嫌疑,也并非一句“不是我”能洗脱的。
他连乌养的葬礼都没去成,只在周年祭日的时候,送了一束花。那会儿针对他的调查告一段落,结论是“控制使用”。结论之所以能下,全拜东京乱局所赐。特别搜查部连续爆出两桩受贿丑闻,后院着火,无暇他顾。警视厅同样经历大洗牌,调动的调动,升迁的升迁,内鬼的最后一点线索,也消失在混乱的档案中。黑尾拿着自己的档案去新部门报道,在办公桌前坐下时,几乎是迷茫的。
周末有一个针对新人的培训。顶头上司把文件往他桌上一放,晃晃悠悠半人高,你联系一下场地,顺便把这些数据录入了。
我们这里,对面桌的谷地仁花在茶水间里小声告诉他,是失败者阵线。你以前在机搜吧?怎么过来的?
黑尾说,你知道吗,这听起来好像狱友之间的对话。
做文职很好,到点下班,且无性命之忧。给暴力团体头目当秘书时学的一手办公软件全派上用场,财务部门缺人时,也能抓他顶包。黑尾靠在年前新配的人体工学椅上,问仁花想不想和自己一样冲刺百天考出CFA,却听走廊里一声巨响,门被撞开,木兔从头到脚淋得湿透,冲到桌前,问他:有空吗?
黑尾说现在是午休时间——
人借我一下。木兔对仁花露出八颗牙标准微笑,晚上还给你。
晚上都下班了!黑尾说干嘛啊干嘛啊,问过我本人意见吗?
你那个线人,新宿开风俗店的那个,木兔抬起袖子搓了把脸,水珠子全洒黑尾脸上,点了名要见你,谁跟他说话都不信!
大将优的脾气确实怪。然而说要见他,大概无关信任。黑尾在文职部门待了一整年,学会了偷懒,学会了摸鱼,学会了和上司打太极,面对大将的冷嘲热讽,自信能够坦然对之。果然,他刚挨着椅子坐下,这家伙便把名片推过来了:要不要跟着我干?
做二休一,帮交保险,还有百分之三十提成。大将又把名片推过来一点,直塞进他手里,不考虑考虑?
熟悉的质感擦过指腹。黑尾一摸便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是拿小刀划出的刻痕,以摩斯电码的形式,藏着警方需要的信息。他把名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端详许多遍,假装在考虑条件,直到背熟了,记下来,才笑眯眯塞回大将上衣口袋:用不着。
回到车上,他把案件线索告诉木兔,后者一脚油门踩过两个黄灯,黑尾被压在椅背上动弹不得,连道自己上了年纪经不起折腾。木兔置若罔闻,终于在红灯前停下,打开车载广播,问他,晚上收网,你来不来?
不是吧?黑尾咋舌,还要加班?
木兔说:前几天吃饭的时候,我问过白福课长。她说你的心理评估报告,上面都过了关。现在机搜也缺人手,如果本人愿意,是可以复职的。
发送机嗡嗡作响,窗玻璃蒙着一层水汽。黑尾留神听了一会儿广播,主持人柔柔地说某某路段堵车请大家注意绕行,雨天路滑,小心驾驶。你这话问的,平白无故谁想加班啊。他摇摇头,苦笑一声,后半句话在雨声里悄悄偷渡过去,而且我现在已经握不住枪了。
那日东京交通瘫痪,尽管广播早有预警,他们还是遇上堵车,卡在高架桥进退不得。黑尾说等我回去都五点了,不如直接回家。木兔说哎你——话到一半他已拉开车门,走入雨中。
他一路昂首阔步,逆向而行,将高架桥当人行道,沿途所有喇叭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号。现在想来,那真是一个滑稽的场面。黑尾叹口气,拧了水龙头,拿浴巾擦干湿漉漉的手,去回京都那边的消息。聊了几句案子,对方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不太好。距离退休还有三十五年。
对方哈哈大笑,问,什么时候有空,来京都,我带你去钓鱼?
你这日子过的,黑尾感叹,不是退休,胜似退休啊!
他们在疗养院住一间房。大坂的暴力团体名副其实,特别暴力,这家伙卧底期间,瘸了一条腿,被组织安排到山清水秀之地养伤。疗养院后山有一条河,他闲来无事,常常拽着黑尾去钓鱼。
他又问,看你复职了,那个案子呢,结了吧?
结了。黑尾长叹,彻底断绝了本人金盆洗手的可能。
他把电话开成免提,一手刷牙,一手打湿毛巾。卫生间里的热气久久不散,好像下过雨。然而淋雨究竟是什么感觉,他已记不太清了。那天回到家,他果然发了烧。平时身强体健的人,病来如山倒,差点昏厥过去。还是猫又来看他,拎着楼下快餐店买的难吃早饭,说小黑啊,系心家里有一副字,我给你带来了。你有空呢,送到书画店里,让人给你裱起来。
黑尾说我哪来的闲钱?还裱起来,您也不看看他那个字多丑。
斗大的字,把整张纸都撑满了,不知用的什么墨,气味扑鼻,熏得黑尾打了个喷嚏。只见那生宣上写着:繋げ。老爷子神神叨叨,平日最爱说,咱们这行啊,是手艺活。是联结人和人的技术。黑尾听得烦了,有时也鼓掌,劝他退休后出本书,把这句话做成腰封。老爷子便骂他,我出书,你买啊?
我买。黑尾吹牛,我给您买空咯!
他问猫又:这送到二手市场,能卖多少钱啊?
猫又乐呵呵看他:你卖卖看嘛。
他到底没有卖,也没有裱。隔过两周,调职报告下来,收拾家伙回机搜上班。正值四月,新人入行,他和陌生面孔出了电梯,又双双在办公室前停下,对方说前辈好,我叫赤苇京治。难得在机搜听到如此四平八稳的声音,黑尾一惊,忙说你好你好,什么前辈,不至于不至于。又过一年,新人面试时,他已能大大方方坐在监视器后面,嬉皮笑脸去拿白福课长桌上的小熊软糖,点点屏幕,说,把他招进来给我写材料吧。
那人来了。仅仅一门之隔,手脚动作十分轻,轻得听不见,不知和哥哥聊了什么。卫生间的门带着半扇磨砂,透过毛玻璃,这一下,又像看电影,只是电影中的角色,渐渐与多年前的自己重合。想来在雨中暴走五公里回家最后不幸病倒的青年人,若是遇到月岛,大概有许多话说。可惜这许许多多的话,到他这里,都一并变作沉默。
黑尾把毛巾搁回架子上,推门出去,正想招呼月岛早点休息。却见他低着头开始穿外套,从上往下,扣子一一系紧。
他问:“这么晚,去哪儿?”
月岛正正衣领,长舒一口气:“陪我哥回趟局里。他连姐姐妹妹都没搞明白,一个人,怎么查?”
评论我,收获战损黑尾一只。
(黑尾:可以和上次的月岛凑成一对哦~)
(月岛:并不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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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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