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天空洋溢着浅紫色的光芒,云霞流淌而过,遮住半扇月亮。他避开人群,沿暑气蒸腾的水泥过道,一路走向北面宿舍楼。能感觉大腿内侧隐隐作痛,运动过量后,乳酸正在堆积。走两步,停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样年轻,陌生又熟悉。收敛疑虑,再往前时,突然听到山口的声音。
远远的,那声音追上来,正中左背,像一镞离弦的箭。那声音问他,你为什么不努力?就算日向会成为小巨人,赢过他,不就好了吗?
月岛一怔,转过身,眼前的山口,个头已到一米八,可惜面孔稚嫩,头毛乱飘,一双胳膊一双腿,好像长脚鹭鸶。说到激动处,满脸雀斑随剧烈喘息不住颤抖,他定一定神,才明白是在说打球。
远山如黛,在地平线尽头蛰伏。晚风潮湿,头顶似乎并不是宫城的天空。他咽了口唾沫,想问山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现在是高中?我们在打球?这和那个上蹿下跳的日向有什么关系?
语言尚未组织好,这具身体却代他答了,流畅无磕碰,是“他”会说的话。假如我真的成了队里最强的选手,打进了全国大赛,他听见“自己”说,那之后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也决不可能成为第一,这点大家都清楚,那又是为了什么在努力呢?
山口的神情沉没在刘海的阴影中。尔后,他狠狠一晃,伸手揪住月岛的前襟。短袖打底衫那样薄,晚风从领口灌进来,卷过他的身体。山口说:为了什么?除了尊严,还能是什么?
月岛浑身血液凝固,颤悠悠抬起胳膊,想问这是哪里。然而没有用,他的手,从山口指尖穿过。云破月出,将水泥路照得满地霜白。眼前这具尚不协调的身体瞬间拔节,肌肉显出线条,脸庞有了轮廓,头发更短更硬,雀斑隐到笑容之后。
他的朋友活下来了,变得坚韧、成熟、义无反顾。他的朋友伸出手,对他说:阿月,加入我们吧。就让我做矛,你做盾。
恍惚间耳边又响起博世的声音:别把自己骗了,月岛君。如果是山口在这里,他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月岛猛然抬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星垂平野,月涌荒流。然而他又是见过的,地震袭来的那夜,滨海小镇被折进远古时空,头顶每一颗星星,都炽热地燃烧着,仿佛随时可能为他们陨落。
山口的手固执地伸出,没有一点颤抖。月岛退后半步,注视着自己的朋友,突然转身走入黑暗。他一步一步,心中鸣雷响鼓,穿过无数沉默的建筑,走到脚底发软、双腿酸胀,终于在一座灯火通明的体育馆前停下。
已经有人等在门边了,仿佛知道他会来。那是和他一样的人,懦弱的、摇摆的、裹足不前的人。
“我有问题要问你——”
月岛睁开眼睛,出了一背的汗,手指几无触感,血管里仿佛有蚂蚁在爬。他知道博世进来了,也不敲门,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准备好了吗?起来,”声音戏谑,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力量,“给你的前辈打电话。”
*
“……药,还有吗,你那致幻剂,”月岛扶着额角支起身,后脑勺贴在墙上,“给我。”
“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博世开了灯,把手机放桌上,“先把正事做了。”
一片潮湿的冰凉蔓延而至,像是长着触角,把飘浮的神经扯住。他很艰难地抬头,瞥一眼桌子的方向,又伸出胳膊,让博世看自己颤抖的手:“我连数字键盘都按不了。”
“两次口服,第二次还上了浓度,已经超量了。”博世弯下腰,把手指举到他面前,缓缓移动,观察他的状态,“再用药,小心会死。”
月岛闭上眼,懒得理他:“知道会死,昨天还往我水里加。”
博世的手指在空中晃悠半天,自觉无趣,遂插兜坐下:“一码归一码。这关不过,谁知道你是不是成心合作?我这边好几个兄弟,多少双眼睛盯着,带个条子进来,我冒多大风险?”
“不想冒风险……”月岛停下,喘口气,“可以不要绑我。”
汗水沿着额头滑落,打湿了鬓角。博世凑上来,很好奇地盯着他瞧:“我卖了多少货,也没见反应跟你这样的啊。你知道昨晚你烧到多少吗?40度,烫得跟烧火棍似的。温度才退一点,就念头痛,胡话说了一嘴,问人讨药吃,你这叫什么?人菜瘾大。”
“有瘾才跟你合作,”月岛续上那口气,似笑非笑望着他,汗水淌进眼眶,被辣得微微眯起,“没瘾你放心?”
他平素行为端方,是规矩人做派,纵有情绪,也以冷嘲居多。此时难得露出这种表情,两人距离极近,玻璃镜片后的眼球表面映出的那张脸,被撑得变了形,竟叫博世一骇。
博世退后两步,撞到桌角,痛得扶腰,嘴里笑道:“疯子。”
月岛有气无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两人既是旧识,又经历相仿,推心置腹一番,此刻已在同条船上,距离感顿消。博世少时就欠揍,多年辗转,被迫沉稳,大概是见了月岛,那股劲头又浮上来,只管懒洋洋靠着椅背,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什么感觉?”
“问我多没劲,不如自己试试。”月岛把腿蹬直,又抖抖领子,“全湿透了,一会儿拿套衣服来。”
“嚯哟,”博世感叹,“事情还没办完,要求倒不少。”
月岛拖着腿起身,到桌边拿过手机,抵着掌心一圈一圈地转。因为握不住,边缘屡屡磕碰桌面,敲出一片金石声。他垂眼翻看通讯记录,五个未接,十条短信,半数来自他的搭档兼领导,问他人去哪儿,怎么没来新宿,告诉他有事得请假,不要耽误大家出勤,最后,语气终于露出点急迫来,然而那急迫却也带些玩笑意味。不是吧?屏幕冷冷地照着他的脸,两行字黑白分明,招呼也不打一个,裸辞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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