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手软的。月岛心想。揿下开关,电子显示屏表面的计数器开始跳动,他站起身,听见已不再是前辈的前辈问:“阿月,你拒绝我了吗?”
“那为什么要在电话里说‘我爱你’?”他左手扶着沙发,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是为了骗我吗?还是想要告诉我……”
“爆炸的地点,是涩谷、表参道、惠比寿、早稻田和地铁赤冢站?”
*
一语惊人,带着些油滑的腔调,在四壁荡出圈圈回音。好像终于捱到交班时分,把制服塞进储物柜,单手撑着门,回头报菜名,问大家要去哪里宵夜。果然,博世恍若未闻,换了更放松的姿势,双手搭在膝盖上:“这种事情可不能乱猜。”
“Out——!”黑尾的嘴巴张成饱满圆圈,微笑,八颗白牙在暗室内闪闪发光。“听见了吗木兔?地点是那五个站台,时间是下午两点四十六,”他对着手工娃娃大喊,“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三机搜的王牌!”
“保证完成任务。”赤苇的声音从塑料眼珠中传出,冷然无起伏,“两位注意安全,务必活着回来。刚才的话我们可以当作没听到,毕竟机搜不允许内部恋爱。”
与之同时响起是月岛的侧踢。他足尖绷紧,大腿发力,一脚踹上博世右腕,将那遥控器震落在地,抓到手心,顺势抄起黑尾的配枪和弹匣,新南部M60,新人培训时摸过,子弹上膛和打开保险在瞬间完成:“别动!”
博世的腕部淤青一片,转眼撒开密密麻麻的出血点。那皮肤薄纸似的,一擦即破。月岛心生疑惑,未及开口,却见他连声道好,双手缓缓抬起,背到脑后:“怎么发现的?”
“因为你刚才愣住了。”黑尾得意洋洋,“下意识的反应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别人。”
“我是说……”血迹将制服染得更深,博世皱皱眉,作势欲擦,觉察月岛的枪口,动作又停下,“那五个爆炸点,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爱你(あいしてる),正好五个音节,”远远地,黑尾笑着看了他一眼,“对照东京地铁官网,五十音图的行作线路,段作站台,可以确定地点。再结合关东大地震的信息,就能确认时间。”
“我就说早上那通电话不对劲,好端端搞什么生离死别,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底是被你骗了……不过,”博世从耳后摸出一枚纽扣遥控器,猛然按下开关,疾声道,“我也留了一手,没想到吧!”
小型□□掀起尖锐的声浪,黑尾身上的计数器迅速跳动起来。纽扣在空中划出一道亮白的弧线,博世借机抽出备好的自动手枪,反对准月岛眉心,歪头笑道:“倒计时五分钟,月岛,你打开门,对特搜部自首,我就告诉他密码——”
两人彼此对峙,谁也没有说话。射击距离过近可能伤及自身的谎话骗不了博世,良久,月岛终于开口:“我对特搜部自首有什么用?五分钟你也跑不了。就算跑了有什么用?致幻剂是谁做的一查便知,你这样的专家,不比我可疑?”
博世单手持枪,右臂微曲,姿势虽称不上标准,但受过重创的腕部,比月岛稳定许多。“你忘了我那些朋友是做什么的了?你怎么知道我跑不了?你想过没有,你这条命是哪里来的?要不是那天你执意离开,山口会死吗?你已经害死了一个人,接下来,是准备害死我,还是害死你的前辈?”
一派胡言。月岛定在原地,博世的脸离他如此近,他却无法扣动扳机。特搜部就在门外,五分钟,正确的策略是逮捕博世,放开黑尾,拆除大小炸药,就算无法破译密码,也能尝试疏散人群……
“你开枪啊。”博世沙哑的嗓音介于哄骗与威胁之间,“要么,我不跑了。月岛,你开枪啊?”
短暂的静默被拉长至无限,博世身后,黑尾突然从沙发角落摸出枪弹。谁也没料到他那面条似的左臂还端得住枪,谁也没料到那样昏暗的光线,那样刁钻的角落,竟能一击命中。子弹破开空气,如快艇划过水面,没入博世的膝盖,使之应声倒地。波浪推到月岛鼻尖,他猝然一挣,捡起手铐,飞身上前。
“永远不要把你的后背暴露给敌人,”黑尾老神在在地歪在墙边,“还有,阿月,你这绑法不对,数据库也该更新了,谁说我胳膊使不上劲的?”
应急管理中心是他带人布置的,他当然知道哪里有枪。咔哒一声手铐落锁,月岛扭住博世半边身体,听见黑尾问:“密码呢?我不会真得光荣殉职吧?”
“03111446……”他盯着博世的脸,一寸一寸地,观察着他的笑容,“不对,03111537!”
2011年3月11日,15点37分,东北太平洋海域惊梦。洪水淹没教学楼,电路中断,巨浪滔天,将他的朋友带往另一个世界。那是他如何奔跑也无法触及的时空,是他染红了一条又一条手巾,也无法擦净的血。
博世“呀”了一声,嘴角咧到耳根,摇摇头,说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但这次你输了。
月岛正要叫他留待审讯时废话,却见他面色灰败,嘴唇青白,齿间血沫溅溅。这才意识到不对,问你吃了什么?致死浓度的糖果,博世伸出舌头,绚烂的花色,在舌尖晕开,一颗就够了。
浓郁的腥甜随海水翻涌而至,比他在学校地下闻到的更加刺鼻。腥甜中潜伏着辛辣的涩味,又有衰败的阳光的气息。那是提炼药物的副产品,又不完全是。对案件的关注干扰了他的判断,忽略了最简单的答案。月岛如梦初醒,仓皇间解开博世的衣领,入目便是斑斑血迹。一层干透,又浸上一层,将好端端一条制服浆得坚硬。刚才踢中的手腕仍在流血,片片皮肤剥落,像叶子离开树木,随水东流,春江脉脉。
“暴露在过量辐射下导致的癌症,晚期,还能活三个月。”博世轻声道,“我有过一些福岛来的朋友,总要有人为他们送终。正好,你也为我送终吧,我们这一代,开弓没有回头箭,就不上东京的法庭了。”
月岛跪在他身旁,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跪在体育馆的穹顶之下。博世的眼睛逐渐被血染红,山口的身影也融进那涣散的瞳孔中。越来越远。只有未经更新的地图实景还记得,从公交站到平谷小学校门口,有一条长长的斜坡,沿途种满了早樱。他的好朋友,年轻又可靠的排球队队长,曾顺着斜坡往下,黑底白字的一号球衣,消失在花影深处。
先前压抑的药物反应终于吞噬了他,头顶日光灯嗡嗡地响,午后的太阳非常明亮。那学校如此安静,仿佛隔绝于时空,亿万年前,所有的稻田都是海,然后海水退去,树脂滴落,将昆虫包裹为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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