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黑尾并不很愿意承认此刻的心理波动,于是掩饰似地按了下三桥的头,对方的脑袋因为他的动作大幅度地晃动了一下。
“做什么?”她瞪过来一眼,看起来恢复了些精神,可能因为听到他应允所以安心下来,她放开他的衣摆,却在半空被拦截,黑尾伸手又把她握住。
“看起来比平时的你好欺负,所以欺负一下。”他咧嘴笑了,借力给对方站起来。
三桥没有继续回应他幼稚的话,转头望向正摇着尾巴看好戏的小朝,“进去吧”她下达了指令,机灵小狗于是调转了方向,顶开变得狭小的门缝进了门。
好神奇。
黑尾跟在后面,亮起的客厅灯照出一片温馨的视野,小朝展示领地似地在餐桌边踱步,为什么能听懂呢?他好奇地想,不明白小狗到底是怎么习得人类的语言并选择遵从。
他想问些什么给三桥,却蓦地发现这人安静得过于久了,视线投过去,女人把自己钉在门前,回到自己家的她好像比起在外面反而不自在起来,古怪地欲言又止着,让人忍不住在意。
残留在她发丝间的烟酒气味传了一点过来,她皱着眉头。莫非是因为这个?
“要去洗澡吗……?”黑尾试探着问,得到对方心事被说中的讶异表情,笑了笑,他继续道,“你去吧,没事,我就在外面。”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迅速整理好用品和换洗衣物,对他抱歉地比了个手势,飞快地钻进了浴室。
冲淋打开,细密的水声响起来,毛茸茸的触感扫过脚踝,黑尾后知后觉也感到了不自在,好在这个空间此时此刻只有他和小朝一人一狗,小朝不会懂得人类那些意义不明复杂麻烦的情感,所以他也只局促了一阵,预备用一些法子转移掉注意力。
他参观起三桥的家。——反正对方没有严令禁止他这样做。
她住在一间lofter公寓里,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当,倒也不会显得逼仄。
一楼有卫生间、厨房和客厅,客厅的一半放着张方形的餐桌,算作是餐厅,另一半除了有个角落堆着文件资料和书籍,其他部分都像是小狗的活动区。
目光所及就有摆放狗粮、零食和罐头的储物柜,一张压着垫子的行军床,一个暗灰色的看起来很高级的皮沙发,从大小和高度推断应该是小朝用的,挨着三桥自己的沙发紧贴在一起摆放,再旁边还有满满两大框五花八门的玩具。
隔板和桌面上摆着照片和摆件,照片无一例外都是小朝的特写,摆件里有一大半都是和边牧有关的形象,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是有够疼爱自己的小狗的。
二楼有什么他不方便再探究,黑尾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注意到餐桌上摆着一只深蓝色的异形烟灰缸,里面的烟蒂没来得及清理,被他看了个正着:其中的一个和周围的其它个格格不入,猜想是酒吧见到的那位“前男友”俊辅留下来的。
所以他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
黑尾撑着颚出神。
藕断丝连?余情未了?还是死缠烂打?打击报复?
“俊辅”试图拥抱她的画面又闯进脑袋里。
她没有抗拒啊。
又细细回想了一遍。
是真的无动于衷。
三桥洗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顾及有别人在家的缘故,男人对着烟灰缸和烟蒂还没能思考出个所以然,她已然打开门放出袅袅蒸腾的水蒸气,毛巾滑稽地顶在头上,从一片湿漉朦胧中走了出来。
“在发呆吗?”她从黑尾身边路过,注意到了男人正盯着那些烟蒂,她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夺过那只烟灰缸,竟连容器本身一起整个丢进了垃圾桶。
生气了?
男人的视线追着她,嘴上故意补了句“不好好垃圾分类可不行哦”,但三桥全然不理睬他,趿着拖鞋走到“小狗的区域”,到沙发上盘起腿坐好,歪着脑袋擦起头发。
生气了吧。
她一边手的手肘搁在翘起的膝盖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摇粒绒睡衣,故意背对着他坐,所以能看见睡衣背后有个帽子,堆在她纤细的脖颈周围,像是松垮的皮毛。
黑尾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没想好要说什么,便拉了拉她的帽子,本来没有什么意义只是莫名想要这样做。
三桥歪着身子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看他,不愉快的表情明明昭然若揭,但她的脸颊被热气烘得很红,眼波流转,看起来反倒是在害羞。
男人暗道一声可恶啊,因为真的觉得很可爱。
喉结上下动了动:“话说,列夫啊……”
“……这么突然的灰羽学长?”
“咳、对。”
其实这话刚说出口他就觉得后悔:没话找话的痕迹太重,一点营养没有,三桥对列夫也根本没有多熟悉,他偏用这个来做话题,除了徒增些硬邦邦的尴尬,其他毫无益处。
但话题既然已经开启,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话说列夫他有个绝技,我想你应该不知道。”
要说灰羽列夫,他可真是个人才。
他曾经偷吃过夜久(啊夜久的全名叫夜久卫辅,是和我同年级同队的自由人)的饭团,但他的偷吃堪称神技,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他竟然可以做到只把饭团的米饭吃光,不拆开海苔,更不会把它撕破,事后还能整理成一个完好的饭团的形状,完美得让夜久差点真的相信自己遇到灵异事件了。
但是最后可怜的列夫还是没能躲过被发现的命运,无情被揍了。
“为什么?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夜久前辈怎么还可能锁定得了犯人?”
“因为,重新贴的胶带不小心沾到了他头发 。”
三桥听到这发了整整五秒愣,眼前像是又闪过灰羽列夫高大到必须用力抬头才能看完整的身形,他猫一样狭长的眼和机敏的眼神,以及柔软的、富有光泽的银色短发。
当记忆中属于灰羽前辈的所有细枝末节重新在面前展开,他被怒气冲冲的夜久前辈追杀的情景仿佛也在她面前上演,三桥忍不住大笑,笑了很久都没能平复。
“可是,这听起来也太神奇了!不拆碎海苔地吃掉一整个饭团,这真的有可能实现吗?”
被这样一说,黑尾倒起了兴趣:“想试试吗?”他勾着嘴角坏笑,“我打赌肯定成功不了。”
“哎?那可不一定吧?我已经脑内模拟出成功路径了。”
三桥拧着眉毛盯住男人,看不出是不是嘴硬,两人互不买账地对峙了会儿,黑尾先败下阵来。
他移开视线。
“那我去买一个你试试。”
没想到被三桥火速拒绝。
“怎么了?别客气,你吃什么口味?”
“都说了不要……”
却偏偏这时候肚子响了起来。
“你看,正好。刚刚没怎么吃吗?偶尔吃个夜宵不会胖的。”可三桥还是在摇头,他只好继续想办法哄骗,“就去楼下的便利店,很快就能买回来。哎呀正好我也饿了……三桥?”
女人不再说话了,抿着唇,两只手又都抓到他的手臂上。
“……你在害怕吗?”他把刚才没问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三桥的手指动了动,似乎在挣扎,但没有松开。
“没有。”她闷闷地道。
“别逞强了,刚刚在外面都发抖了。”
“那是冷。”
“是吗?那怎么眼睛也红红的?”
她又不说话了。
扒在手臂上的力道变轻了些,黑尾还想说些什么,但女人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潮湿的脑袋凑了过来,消瘦的下巴搁在他的颈窝。
头脑风起云涌混乱了几秒钟,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开始调整。张开手臂,他把三桥揽进怀里,肩膀沉下了点,温热的脸颊便贴到了他的耳边。温暖的体温把男人一起烘得很惬意,但他知道三桥没法从这温度里获得任何宽慰,她正痛苦,他只好把她拥得更紧,无声地承诺至少此刻他会成为她的庇护。
她的小狗在这种时候有着似乎超越犬类正常水平的智慧。
黑尾突兀地想起他,用余光搜寻的时候看见他已经趴进了自己的窝。套着米色布罩子、压在行军床上的那个,距离他们所在的沙发更远一些的那个。
连眼睛都没有看向他们。
像是能感知到空气中情绪因子的变化起伏,并且能够轻而易举地读懂他可怜的主人现在特别需要他们一起保持安静。
原来沉默并不总是难以忍受的。
黑尾嗅着女人发间好闻的柑橘气味,想起小时候的某个冬天他曾在研磨家的被炉里一口气吃掉了十个橘子。
研磨对此无语得要命,更无语的是他很快因此上火流下了鼻血,而那些脏兮兮的血污直到现在还半永久地留在了研磨家的榻榻米上。
有些痕迹摆明了不可能轻易被抹去。
“那是因为觉得恶心。”良久,三桥终于准备好坦白。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说着男人听不懂的话。
她觉察到对方的茫然,不满地哼哼了声,说实话她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自己真的会告诉某个人,她本以为这是只能独自咀嚼吞咽的不堪。
“你也看到了吧?俊辅来过。”她指那只被她彻底丢掉的烟灰缸。
原本还是俊辅送她的礼物,从捏形到上色全手作的陶艺作品,她一直最喜欢了。
三桥深深吸了一口气,结束了向黑尾讨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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